第六十六章 情如酒盞深(2)
如果要說,這輩子,有什么經過數年回望,絕不會后悔的事情,大概就是那天,帶著一股子寧愿粉身碎骨的孤勇,向顧景予“求了婚”。 “孤勇”這詞或許用得不好,這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情,并不僅僅是她單方面的。 他們那天花九塊錢,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誰也沒告訴,誰也不知道。 其實挺沒儀式感的,沒有挑個好日子,沒有準備合適的衣服。 走出來時,安柔捏著硬殼的紅本子,認真地對他說:“那么,以后就靠你養我啦?!?/br> 害羞著,說不出那代表顧景予身份的兩個字稱謂。 顧景予倒是落落大方:“好的,老婆?!?/br> 大概是在心里預演過很多次,又或者是因為兩人相處得太熟悉,他代入角色倒挺快。 這人生的大事,悄無聲息地在一個平凡無異的日子發生。拋卻家庭、親友、事業,那一刻只有彼此。他們只是一對余生互相扶持的新婚夫妻。 距離重逢,不過短短半年。 感覺他才回來沒多久,他們就已經是夫妻了。 兩人手牽手,慢慢地走著,仿佛是被結婚證的重量壓得走不動。 路過家花店,顧景予讓她等等,進去一會兒,出來捧了一大捧花給她。 人逢喜事,膽子也大許多。她在大庭廣眾之下,第一次主動吻了他。好在,路上人不多。 顧景予單膝跪地,將當初定情的素戒取下,而代之的,是一枚鉆戒。 摘下的往昔的歲月,許諾的未來的余生。 他什么也沒說,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手指,一封信遞給她,柔聲說:“有些話說不出口,回家再看?!?/br> 厚厚實實。不知裝了多少字,多少情意。 花店的老板娘笑看著他們,另抽了兩支百合,送給他們:“祝你們幸福?!?/br> 安柔對他的愛在心里盛不下了,快溢了出來,于是融在淚里,滑落。 她誠懇地道謝:“謝謝?!?/br> 晚上,兩人開了瓶酒,就當慶祝新婚。 安柔吃得不多,跟他碰杯,飲了兩杯,放下。饒是如此,仍是微醉,臉醺醺紅。 顧景予將她抱回房間。 正如完成一種儀式,他仿佛佛殿里虔誠的香客,動作小心。燈光為她鍍上一層金身,慈眼俯瞰眾生——不,怎會是眾生。一人是他,眾生也是他。 愛是種不禁藏的東西。有時如衣柜里的樟腦丸,漸漸升華,無影無蹤;有時如窖子里的烈酒,愈釀愈烈,卻辛辣得容易灼傷胃。 安柔有時候無法準確地表達對這個男人的感情,是愛,是依賴,還是執迷。 芳華匆匆,容顏易變,何況本就無償的愛情。 人生來走在迷途中,童年時,父母是掌燈人,為她驅散前路的霧瘴。十數年罷了,他們會漸漸放手。愛是陪伴,也是放手。再默默目送她遠去。 她只能踉踉蹌蹌地,在滿是荊棘碎石的路上,一步一個血印地探索。她跌倒過,想到前路漫浩,差點沒爬得起來。也怕最終一腔熱忱,換來“無意”二字。 那晚,她為什么會哭得那么難受,顧景予沒問。兩人之間的了解深得可怕。 他們復合得太快,一路行來,她會偶爾失去安全感,是很正常的,尤其是好友感情的不順的刺激,令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抓緊這段感情。 可他沒說:你多慮了。 女人喜歡用實際行動來證明。 他抱著她的背,一遍遍喊她名字,換得她一道道心悸語顫。 這世上說出再多的我愛你,其效果,皆比不得從心底深淵,蔓長而出的愛人的名字來得激烈迅猛。 世事茫茫,光陰有限,算來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競短論長,卻不道榮枯有數,得失難量。 到底是古人先明白了這些道理,不過是任由后人在其基礎上,衍生成不同的故事罷了。 一生光陰短促,剎那芳華,瞬間白頭。與一良人相伴,亦已。 在最后一刻,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可他愛她,這便夠了。 * 半夜,安柔起身。 被顧景予折騰得有些狠了,身體尚有不適。 她先去浴室沖了個澡,之前歡愛,身上黏膩得有些難受。 怕聲音太大,她去的是外面的浴室。 拿上擱在床頭柜的信,輕手輕腳走出房間,沒有驚動到顧景予。 信封是用的粉色信封,角落是一顆愛心。想象一下顧景予畫愛心時的樣子,安柔有點想笑。 她撕開封口,取出里面的東西。 有銀行卡、照片。照片應該是他在廣東拍的。他站在海邊,沒看鏡頭,風將他的頭發蓋住了小半部分臉。估計是徐鴻偷拍的。 最后只附了一張紙。 安柔曾經見過顧景予寫字,她說他寫得太草,別人都看不懂。他無所謂:反正考試老師能看懂就好。 現在卻是一筆一劃,像個剛學字的孩子,端著敬畏的態度。 上面寫了所有銀行卡密碼、財產數額,密碼幾乎包含了所有與她有關的數字:她的生日,兩人初吻的日子,兩人初夜……對于這些,她也如數家珍。 還有簡短的一句話:我曾經膽怯,從今往后,我牽著你的手,帶你走,走到白頭。 她看向臥室,眼睛酸疼,看人也并不真切??赡侨说臉幼?,像是鐫刻在了眼底。慢慢地,在腦海中成像。 兩小盞壁燈,昏黃的光線,暈散在一滴滴落下的眼淚。 深夜靜悄悄的,好像能聽見顧景予輕淺的呼吸聲,如近在耳邊般。 不知哭了多久,她將東西收拾好,放回原處,摸黑爬上床。 被窩里是暖和的,是他的溫度。 安柔抬起臉,親了親他的下巴,又親了親他的喉結。 顧景予覺得癢,被她親醒,“哼”了聲,鼻音濃重:“怎么醒了?” “沒事?!?/br> 短短兩個字,顧景予偏偏聽出異樣。 他睜開眼,按亮燈,發現她哭過。他看見床頭柜上的信被動過,笑了笑:“看了?” “嗯?!?/br> 安柔抱著他的腰,臉貼著他的胸口,她喃喃地說:“太多了……” 你給我的太多了。 你給的愛太多了。 顧景予好笑地摸她頭發,“只聽過嫌少的,哪還有嫌多的?” 他只嫌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