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久釀相思意(1)
“還有另一種情況。你有男朋友了——當然,我知道,你不會有,但我控制不住地會想這種最壞的可能性。他待你不好不壞,你不愛他,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嫁給了他——這種嫁,只是花九塊錢,買張結婚證,花幾萬,甚至十幾萬,辦場酒宴?;楹?,他工作下班,回到家只懂得癱在沙發上,也許再過幾年,他開始發福,對于養家越來越沒興趣,也許會在外頭找人,也許會日日打牌酗酒。你有了一個,像他的女兒,或是像你的兒子。你經常為他的學習、吃住行擔憂,慢慢的,他長大成人了。我卻從未參與過?!?/br> 他描述了一個,普通女人的人生史?;蛟S她有點出息,拿著不錯的薪水,給父母,給丈夫,給孩子,最后給自己,買點好吃的。 安柔扶著水槽邊沿,水龍頭關了,水面依舊漾著小小的波紋。 風通過吸煙機旁的窗戶進來,她忽覺臉上一片涼意。 安柔低著頭,看見水槽里,綠油油的葉子像水草,蕩啊蕩,搖啊搖。 他聲音低低的,卻在靜謐的空間,清晰可聞:“這樣的生活,我很怕你會遇上。我知道,從來不是人選擇生活,而是生活選擇人?!?/br> 顧景予說完以后,有一長段時間的沉默。 良久,安柔轉過身,已是淚流滿面:“顧景予,你是,在求婚嗎?” 她轉過身時,他愣了一愣。 可能也是沒想到,她會哭成這樣,連聲音也哽住了。 顧景予旋即笑了:“沒有花,沒有戒指,只有幾把綠色的菜。太簡陋了。怎么求?” 他走過去,擦去她眼角、臉頰的淚,軟軟地說:“你心容易軟,不然也不會在當年,說‘我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的時候,哭成那樣。是我的錯,我不該離開你?!?/br> 那一幕,歷歷在目。 她本意分手,只分一段時間。她壓根不想因為高考,而失去徹底顧景予。 談戀愛不是兒戲,她知道。但高考的壓力,太大了。 數不盡的測驗,來自老師的鞭策激勵,墻壁上掛著的電子倒計時,貼著的:“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提高一分,干掉千人”……每個字,都像帶著針的讖語,無時不刻不在扎她們這種,埋頭苦學的學子。 顧景予經歷過,一定理解她。 分開,是為了,留給她,留給自己,成長的空間。 可是他說他錯了。 外面天暗,廚房的燈白晃晃的,像一團炙熱的火,刺眼,炙烤著燈下的人。 安柔始終微垂著頭。 他穿著她父親的拖鞋。白色襪子,深藍色的鞋。父親穿過很久了,橡膠質地的,和他的腳不太貼合。 腳邊,是一片陰影。還有一小灘水。是她剛剛不小心潑出來的。 感覺到頭頂一片暖意。 顧景予手覆在她發旋上。沒怎么用力地,揉了揉。 Old habits die hard,到底改不了這習慣。 她抓著他的衣角,抓出了褶皺。眼眶紅紅地,抬頭看他:“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我給你洗黃瓜吃?!?/br> 顧景予登時啼笑皆非,她轉移話題轉得,也太僵硬了。 安柔拿了根黃瓜出來,削掉皮,在龍頭下沖了沖,切成兩半,另半根給他。 嫩綠色的黃瓜被她咬在嘴里,脆響。淺色甘甜的汁液自嘴角流下,她下意識地吸了吸。 她沒別的暗示意味。但顧景予作為一個男人,不由自主地想偏了。 他很想和安柔跨過那條楚河漢界,可理智告訴他,他們才復合不久,這事急不得。 都說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他的理智快壓不過下半身了。 顧景予匆匆轉身,走出那個空氣頗為燥熱的廚房:“你煮飯吧,新聞聯播都快放了?!?/br> 安柔這才想起,她忘了淘米蒸飯。 * 安柔將菜端上桌,問他:“喝酒嗎?” “看你吧?!?/br> 他剛剛索然無事時,聞著裊裊的飯香,有種“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感覺。 這幾個月,偶爾回到家,看見父親與老友閑來下棋品茗,他與父親做菜洗碗分工明確,聊聊天,兩個大老爺們,除了工作以及七零八落的瑣事,能有何可聊。通常半小時結束,便洗洗睡了。 家里頭沒個女人,真是不像家啊。 顧景予站在電視機旁的書架前,視線聚焦在某本書上。 他記得,英語考級前,安柔托徐鴻買了本資料給他,現在,換了個時空,換了個地點,又出現在眼前。 他壓著書脊抽出來,從頭翻到尾,筆記雜多,字跡也各有千秋。有的工整,有的潦草。 安柔做筆記一直有這毛病,剛買書回來,認真以對,慢慢的,也許是圖快圖簡單,字跡越來越潦草。 最后一頁,安柔用藍色中性筆,畫了個線條簡單的鯨魚。上面一簇噴涌而出的水花。 與當年送與他的鯨魚擺件,除開細節微末有些許不同,大體別無二致。 旁邊用鉛筆添了行字,也許是本是想擦掉,又因忘了,或是不舍,而不了了之。 碳,在常溫下化學性質不活潑。就這么一直存于今日,得以讓他窺見她那抹相思意。 深海有鯨,居于心上。 顧景予回頭一看,她拎了一瓶紅酒上桌,顯然是壓箱底的,積了點塵。她眉眼溫和,頭發被餐廳的燈打成白亮色。 他接過酒和開瓶器。 安柔說:“這瓶酒我爸同事送他的,他不愛喝酒,一直沒開。你喝紅酒的嗎?” 顧景予使勁地旋著開瓶器,終于“?!钡匕纬隽巳?。 安柔家沒有高腳杯,顧景予往一個玻璃杯里倒了三分之一,另一個過半。 “無所謂。有雪碧嗎?可以兌著喝?!?/br> 安柔想了想,打開冰箱看:“還真有?!?/br> 顧景予先和她碰杯,才夾菜吃。 安柔看他的手臂:“剛見你就想說,你最近學車黑了好多?!?/br> 顧景予聳了聳肩:“學車嘛,總得黑成碳,才學得會?!?/br> “你怎么前兩年沒學?” 顧景予說:“天天東跑西跑,為了賺錢,為了跑單,實在沒空。再說交通也方便?!?/br> 廣州深圳地上地下交通都發達,有時候,買車反而更麻煩。 連徐鴻的駕照,也是在顧景予和安柔談戀愛那會兒考的。吊兒郎當跑去學,科目三考了三四回,臉黑得他都快認不出,好歹拿下本本。車么,至今掛著廣東的牌子。 ———————————————— “深海有鯨,居于心上”有點中二,但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