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浮花與浪蕊(4)
次日,安柔的課排在第三節。 不當班主任的好處就是,該上課了就去學校,沒課了直接下班。 索性偷個懶,睡了個長覺。 太陽明晃晃的,不怎么暖和,卻刺眼。安柔收拾停當,挎了小包,去學校了。 到時,正好打第二節課的下課鈴。 安柔剛揉了把臉,喝口水,顏英就敲門,進辦公室了。 見她懷抱一沓卷子,不得不佩服起來顏英的盡職盡責。一份小考卷呢,也要逮著她趕忙閱完卷,出了分。 安柔坐著,就仰著脖子,對顏英說:“顏老師,等我上完課,再看卷,行嗎?” 顏英似乎不滿她的拖沓:“還有半個小時呢,先看點吧?!?/br> 安柔說:“我還沒吃早餐呢?!?/br> 父母今天拜訪老友,大早出門了,沒給她留吃食。 顏英嚴肅又認真地看她半晌,不太懂年輕人的拖延癥,蹙著細眉,終于妥協:“成吧,那我等會叫幾個學生來幫你看?!?/br> 顏英前腳剛走,安柔后腳拿了飯卡、鑰匙出去。 幸好這辰光較早,食堂還提供早餐。 安柔刷了卡,端著餐碗,與坐在離取餐口最近的一排桌位的男人,打了個照面。 食堂學生不多,大多是匆匆買回教室,初三生繼續鏖戰。初一初二憂慮不多,說說笑笑著走遠。視線便沒有過多阻礙。 約莫在安柔進來時,他低著頭吃面,她也沒注意到。此時他驟然抬頭,兩人碰面,有些局促。 他穿了件帶毛領的黑羽絨服,敞開,里面是同色圓領羊毛衫,襯得人很有精氣神。 手腕邊,墊了張紙,上面堆了小堆的黑木耳,油油地泛著光。 他每次都會忘記說不加木耳,只有熟他的老板才會每次不放,只放青菜、胡蘿卜絲。 顧景予先開的口:“才吃早餐?” “嗯?!卑踩嶙哌^去,坐下,“你不也是嗎?” 食堂的桌面永遠油膩,她將碗擺在桌沿,撕開一次性筷子塑紙。 “你今天怎么在一中?”她問。 顧景予已經吃完了,一雙棕色的木質劣筷,隨意地插在碗里。 學校食堂只能刷卡,安柔看過去,見桌上擺著張,薄薄的,有面貼有卡通卡貼的藍色卡片。 應該是哪個教師,暫時借給他的吧。 而且是個可愛的女老師。 安柔有點吃味,可她何來立場呢。 他們早分手了。 又看見他唇邊的油,安柔躊躇片刻,從口袋里拿了包紙,遞給他一張,讓他擦干凈。 他道聲謝,解釋說:“你們學校要印資料,很厚,用打印機,印到明年也印不完,索性找印刷廠了。今天拿樣品過來給他們看,耽誤了會兒,才吃早餐?!?/br> 桐陽的中考素來是一年閉卷,一年開卷輪著來,這屆恰逢閉卷考,初三最后一學期,政治、歷史老師,會根據教材、教輔,整理出很多要記背的知識點。 安柔曾經也嘗試整理過化學方程式,后來發覺,這種死東西,學生并不怎么看,更多的還是在實際題目中運用,然后融會貫通。遂打消繼續歸納方程式和細碎知識點的念頭。 最苦的到底是學生。老師辛苦整理歸納,印出來的資料,費用由學生出,要背的,也是他們。 開卷考雖難些,但學起來沒那么苦。 安柔剛學校沒幾年,對他們,有惺惺相惜的同情憐憫。 安柔夾起一筷子面,稍稍吹涼,吃進嘴巴里:“現在,你在印刷廠工作嗎?” 顧景予搖搖頭,看她嘴唇慢慢被燙紅,小口吃面的同時,還微微地呼著氣,覺得可愛。 “不是,我開了一個?!?/br> “那很不錯呀?!卑踩嵴f著,感嘆了句,“現在學生蠻苦,升學壓力很大。讓我現在再回校園,恐怕連一本線也過不了?!?/br> 顧景予問她為什么。 她看著他,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像對普通老朋友,而不是分手后,老死不相往來的前任。 安柔咬著筷尖,說:“因為經歷過那樣的苦,現在當老師,輕松好多,心松了,再去讀書,要繃緊心弦是很難的?!?/br> 以前兩人好時,安柔也曾又嬌又憨地同他抱怨:“當學生好累呀,熬了三年,上大學,總算輕松了?!?/br> 可不輕松嘛?顧景予甚至不愿待在大學城里。 然后,安柔又講他:“熬了三年,好歹熬出頭了,大學也得領個本科畢業證啊?!?/br> 他搖頭晃腦地嘆氣:“拼死拼活讀七年書,就為得領一紙學歷?不值啊?!?/br> 安柔壓著鬢角碎發,表示不同意:“知識是無形的,未來的工作,靠這學歷,不知會牽牽扯扯出多少?!?/br> 顧景予不答。 他不愛讀書,就像不愛吃木耳,沒有緣由,只因厭煩。 高中大概顧及父母,好歹,每天老老實實地坐在教室里,聽課,刷題,背書,索然無味。 文理都不喜歡,尤其物理,彎彎繞繞,不懂有何意義。一邊腹誹,一邊寫題,顧景予聰明,高一期末考,名次還不錯。 分科時,母親擔心他有心理壓力,讓他根據自個的喜好決定。 因為懶得做過多練習題吧,顧景予選了文。 文科生陰盛陽衰,母親怕他與女生混跡太多,勸他改理科。又搬俗話: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還是選理吧。母親苦口婆心。 正值叛逆期,顧景予義無反顧地填了文,沒給自己留下反悔的余地。 政治也夠將人逼瘋。 顧景予常??匆?,文科重點班的女生們,抱著政治書、資料書啃,連中午吃飯,也得抱著。 有什么好背的? 那些經濟理論、政治概念、哲學思想的,在顧景予眼里,就是一長串宋體、黑體字,無任何實際利用意義。 她眼睛亮亮的,像陽光下,湖面泛起的粼粼細碎波光:“我覺得,學習過程是有趣的,像海綿吸水,變得飽滿,人也會因此而充盈?!?/br> 顧景予對她的觀點不以為然,嗤了聲。 安柔到底小姑娘,面對心上人的揶揄,緊張在前,羞赧在后,幾乎漲紅了臉。 “只不過,我不太喜歡中國的硬式教育,強迫人汲取知識,茹毛飲血,效果不佳。僅為考試而學習,也是不對的?!?/br> “我聽人說,我們學校有個高三生,去一所中學當交換生,一個月,后來說,他快瘋了,甚至找了心理醫生。老師說,那里的時間表精確到了分,那兒的學生,連上廁所,都捧著書。省文科、理科前10,幾乎被包攬了。一本上線率近90%,高考英語作文簡直是印刷體。這樣的讀書機器,多恐怖啊?!?/br> 但她說這話時,興許,心里也有向往的。 高強度、高密度的學習壓力下,是有可能,將學生逼出最大潛力的。 彼此三觀有異,她在努力地,試圖使他贊成她的觀點,也嘗試改變自己的想法。 即便很稚嫩。 求同存異,一直是她的目標。 顧景予最初知她對成績滿心在乎,心中嗤笑,當她不過只為高考而讀書,聽她一番話,又覺得,她傻倒傻得可愛。 三觀分毫不離地切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開心就好。 交個小女朋友,不就是要逗她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