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扣住手腕大力一拉，將他抱在懷里，雙臂環住他清瘦的脊背時，飛散的魂魄才終于歸位，“大人?！?/br>
    “放開，”池青主在她懷中掙扎一下，“我要去看看，我要去找——”

    “大人別找了?！碧铺癖ё∷?，“這里我們再也不來了?！?/br>
    池青主停止動作。

    “我們回家?！碧铺褚恢皇职丛谒揍镜牡翘?，“這里我們永遠不來了?！?/br>
    池青主默默聽完，擰身又走。

    唐恬一手強扣住他一條手臂，另一手連拉帶扯，生拖著池青主在一塊平整的山石上坐下。

    “大人?！?/br>
    池青主看著她，認真道，“跳下去原來根本死不了，是我錯了，是我害了裴寂?！?/br>
    唐恬與他四目相對，只覺他一雙眼迷霧繚繞，渾似冬日清晨白茫茫的湖面。

    池青主道，“是我害了裴寂?！彼麙昝撎铺裾酒饋?，往崖邊筆直過去。

    唐恬一手扣住池青主肩膀，右掌一個起勢，凝半分力，往池青主背部大椎xue拍一掌。池青主冷不防一個前傾，“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濺起一地泥塵。

    一口堵心血吐出，池青主低頭喘了許久。再抬頭時重歸清明，“裴寂呢？”

    “楊標在診治?！?/br>
    池青主滿面疲倦，轉過身往山下走，“我們去——”去字尾音尚在喉間，池青主脖頸后仰，膝下一軟，整個人如玉山傾頹，往余山崎嶇堅硬的山石撲去。

    第57章 世安世安最后見的一個人是你

    唐恬目光一直寸步不離。見狀右手一探, 抓住他手臂。危急中用力過巨，直把池青主拉得原地里轉了一圈，才又撲倒在她懷里。唐恬立身不穩, 抱住池青主就勢坐在山石上。

    池青主仰面貼在她心口, 微張著口, 急促喘息。

    “大人？”

    久久，池青主黑發的頭微微一動。一個聲音微弱道, “唐恬, 是你嗎？”

    “是我?！?/br>
    池青主道，“我們回家吧?！?/br>
    “好?！碧铺褫p聲道, “大人還要再去看看裴王君嗎？”

    “我方才好像看到了陛下?！背厍嘀髡?，“是陛下來了嗎？”

    “是?！?/br>
    “那不去了，我們走吧?！背厍嘀髌＞胍讶牍撬? 眼皮都撐不開, 身子一陣接一陣發沉，勉強道，“唐恬，我可能走不動了。叫……叫廷獄備一間房吧?！?/br>
    唐恬摸摸他的臉, “大人別管了, 我帶大人回家?！?/br>
    池青主隱約一點歡喜，“嗯”一聲應了，神志漸昏, “我們回家?！?/br>
    唐恬一直等池青主睡沉才扶他坐直。自己移到身前蹲下, 叫他趴伏在自己背上, 兩手分開勾住兩邊膝彎，將池青主整個背了起來——他雖極是修長，重量卻著實沒有多少。

    唐恬站起來, 池青主頭顱一沉，微涼的呼吸盡數吐在她面上。他在余山夜風中吐出兩個字，如含哽咽。

    唐恬側耳聽一時，未聽分明。她將池青主背回停轎處，安置在轎椅上，下余山登車回程。

    池青主一直昏昏沉沉，不時掙扎兩下，口中不清不楚，不住重復那兩個字。唐恬初時不留意，后來側耳貼在唇邊辨認許久，終于聽懂——

    救我。

    這不是她第一次聽見，也不是他第一次呼救。然而這可能是她第一次真的聽懂了這兩個字。唐恬回望余山一層接一層烏沉沉的監房，這是池青主在不見天日的黑牢中，向這個世界發出的微弱的呼救。

    非死即瘋——唐恬想，她可能已經來的太晚了。

    到得中京城門口，迎面遇上一支車隊出城，唐恬看一眼車上繁雜的物事，探頭道，“何處去？”

    對面一名錦衣內監打頭，認出是中臺官邸馬車，客氣道，“是池中臺府上車駕嗎？奴婢奉旨往余山送東西?！?/br>
    唐恬心中一動，“陛下不回京嗎？”

    “那倒不知?！眱缺O道，“內務府連夜讓收拾各樣器具和名貴藥材，百年的人參都取了兩支，送去余山?！?/br>
    “辛苦?！碧铺穹畔潞熥?，沉默地望著池青主瘦得尖削的臉龐，“我們回家?！?/br>
    回到官邸。楊標既留在余山，太醫院一個名叫許清副使自告奮勇過來，診一時搖頭，“不成?！?/br>
    唐恬心下一沉，“何意？”

    “敢問姑娘，下官開方，是圖一時，還是圖一世？”

    唐恬不高興道，“自然是圖一世安康?！?/br>
    “中臺脈細而懸，已現油盡燈枯之初相，若下官之診斷無錯，中臺睡必驚醒，臥必輾轉，行走無力，飲食無味，性情孤怪而多疑，易暴怒，易大悲。每有風吹草動，必定心緒不寧，疑神疑鬼，自毀自傷?！?/br>
    唐恬緊張地看著他，“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許清伸手，虛空中抓一下，“醫者看脈，脈象一握，什么都瞞不了我?！?/br>
    唐恬沉默，“楊標為何從來不說？”

    “院正老實忠厚，謹小慎微，他怎么敢說？若非中臺于下官有再造之恩，今日這話，下官也只說五分?！痹S清壓著聲音笑，“下官若能好生管住這張嘴，院正說不定也叫我做了?！?/br>
    唐恬鎮重施一個禮，“副使所言一字不錯，求副使救救大人?！?/br>
    許清道，“圖一時好辦，用藥補神虛力弱，三五日內，初見成效?！彼Ｒ煌?，“圖一世便難。中臺多年積勞，更兼自苦自傷，如今神魄皆耗損至枯竭，務需靜心安養，不能再有些許傷勞。依下官所見，應遠離朝廷，回鄉靜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