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下, 來人臉龐瘦削, 眉清目秀——居然是大蕭都統親自來了。

    唐恬立時后悔，蕭令非但武藝高強, 更兼心細如發，想從他手中走脫，難于上青天——

    中臺閣果然從無漏洞。

    早知道還不如奪路逃跑。唐恬熱鍋螞蟻也似轉了幾圈, 束手無策。

    秦叔如此這般又說一遍。蕭令低著頭, 只是聽著，等他說完才道，“令愛何處？”

    唐恬避在木柜陰影中。

    艙門自外打開，蕭令緩步入內, 看見暗影中的人影, 忽道，“本官有幾句話問令愛，問完就走?！?/br>
    秦叔一滯。

    蕭令推他出去, 反手合上艙門。又默默靜立一時, “出來吧?！?/br>
    唐恬硬著頭皮出去。

    蕭令一眼看清唐恬模樣裝扮, 目中波光劇烈閃動，仿似受了極大的驚嚇，“你——”

    唐恬恨不能立時挖個地縫鉆進去, 早知蕭令來，怎能扮作新娘子丟人現眼？然而她心理素質極其強悍，片刻驚慌，又即坦然，大馬金刀坐在椅上，順便踢一條板凳給他，“大蕭都統好久不見?！?/br>
    蕭令默默看她一副渾不吝的山匪坐姿，掀袍角坐下，“你果然沒死?！?/br>
    唐恬道，“不好意思讓您失望了?！?/br>
    “怎么不回去？”

    “回去做甚？”唐恬混不吝道，“廷獄空著地方，要我去填房子？”

    蕭令皺眉，“中臺不會如此對你?！?/br>
    唐恬假笑一聲，“大蕭都統替中臺閣妄作決斷，不大合適吧?！?/br>
    蕭令默默無語。

    唐恬陪他坐一時，“大蕭都統既是奉命緝拿，不如早入正題，快些動手，再多拖延也無益趣?！?/br>
    蕭令抿唇，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唐恬漸漸不耐煩，“你——”

    蕭令抬頭，“唐恬，我觀中臺，對你仍有情分，你回中京未必受審?！?/br>
    “什么情分？”唐恬冷笑，“是東海挖地三尺的情分，還是命你守在水線緝拿逃犯的情分？”

    “何必說得如此難聽？”

    “自來真相便沒有什么好聽的?！碧铺窭湫?，“大蕭都統同我說一句實話，中臺閣輕易為唐異陵所擒，是否以為身餌，誘我上鉤？”

    蕭令大睜雙眼，“你——”

    唐恬便知猜得不錯，笑道，“中臺閣固然聰明絕頂，我卻也不盡是個傻子。中臺閣為人所擒，各地驛站港口必定全線戒嚴，唐異陵居然還能輕易出海。若非突然海暴，只怕東海水軍此時已然上島，將我教一網打盡了吧?！?/br>
    蕭令道，“最終并沒有?！?/br>
    “那必定是另有緣由——”唐恬思忖一時，“若非我一意帶中臺閣回中京，亂了計劃，那便是中臺閣著實病重，林佑恐怕有個好歹，回京無法同圣皇交待，才提前動手吧?！?/br>
    “唐恬，你不能所有事都往壞處想。中臺對你們，已是手下留情了?！?/br>
    唐恬越發假笑不住，“如此多謝中臺閣恩典?！?/br>
    蕭令不善言詞，極不擅長應付這種陰陽話，半日才憋出一句，“唐恬，同我回中京吧?！?/br>
    “不可能?！碧铺襁b望窗外暗夜深海，“事至今日，唐恬絕不做安事府階下囚。你不如暢快些，你我二人好生打過，你死我活，各憑本事?！?/br>
    蕭令只是搖頭，“唐恬，中臺對你——”

    “蕭令你有完沒完？”唐恬被他說得心煩意亂，一時按不住怒火，“安事府抓人都這么婆媽？”

    “你——”

    “我什么我？”唐恬渾似一只炸毛的貓，聽見什么都生生懟回去，“唐異陵可在你們手中？如今在廷獄還是在郊獄？”

    “廷獄他夠得上嗎？”蕭令語氣生硬，“沒死?！?/br>
    “只怕還不如已經死了?！碧铺裨桨l冷笑，“我同你回去便是下一個唐異陵。你覺得我傻嗎？”

    “唐異陵罪有應得，你同他怎么比？”

    唐恬冷笑，“也無甚差別?！?/br>
    蕭令懇切道，“你同中臺情分不同，何不借此機會，脫離永鄉教？永鄉教倒行逆施，形同謀逆，律法無情，終有一日不得善終?！?/br>
    唐恬大怒，“你少放屁！你才謀逆，你才不得善終！他們都是——”一語頓住，“我同你說得著嗎？”

    “你若肯回頭，我——”蕭令抬頭，“我同你擔保，絕不讓你因往事獲罪?！?/br>
    “你拿什么保？”唐恬不耐煩道，“大蕭都統，你再不動手緝拿，我可是要走了?！碧缴硐蛲饨幸宦?，“預備開船吧?！?/br>
    蕭令急了，“即便你贏了我，官船上的人你都能一一拿下嗎？”

    “不能?！碧铺駸o所謂道，“我雖然不是你們對手，一走了之總還是能辦到的?！?/br>
    蕭令目中漸染怒色，“你往哪走？此時深夜，此處已近水線，跳海必死無疑?！?/br>
    唐恬梗著脖子，“不勞大蕭都統費心?！?/br>
    秦叔在外高聲詢問，“要走了嗎？”

    外間軍校也叫，“大人？”

    “等著！”蕭令朝外斥一聲，轉向唐恬，“我最后再說一次，同我回中京?！?/br>
    唐恬想也不想，“我也最后再說一次，絕無可能?！?/br>
    深夜如墨的海上，油燈明滅的暗光中，兩人一步之遙，四目相對。

    久久，蕭令重重點頭，足尖一轉，擰身往外走。

    唐恬大吃一驚，“蕭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