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首回中京是要放他回去嗎？”

    “對啊?！?/br>
    “那我們不能回中京?！?/br>
    唐恬抬頭，“為何？”

    阿貴道，“此人既然是中京朝廷的人，他失蹤這么久，中京必定在四處找他。放人事小，道首細想，到中京交了人，咱們如何脫身？”

    唐恬一時躊躇。

    阿貴道，“此間離島四日水程，回中京還需七八日，不如先帶回島——”

    “不行?！碧铺竦?，“他身子這樣，必須回中京尋大夫?！?/br>
    “島上也有大夫?！?/br>
    “不行?！碧铺袢允菗u頭——太醫院捧玉瓶兒一樣精心伺候多年，中臺閣也不過如此光景，怎能去島上——這些話她不便同阿貴說透，只含糊道，“帶他回中京?！?/br>
    阿貴無可奈何，“不論回島還是回中京，咱們都需去銀沙島補給，道首再細想想吧?！?/br>
    唐恬便去廚下，果然熬了熱粥，取一缽回去。打開門便見池青主散著如瀑的黑發，筆直坐在榻上，遙望窗外海面。

    阿錢立在榻邊，一副罰站樣，手腳都沒處擱。

    唐恬愣住，“怎么了？”

    池青主渾身一震，回頭看她，目光從她移到阿錢，又從阿錢移回來。

    唐恬放下缽子，“醒了？”

    “道首既然回來，我先走了?！卑㈠X倉促說完，一溜煙跑了。

    池青主盯著她，“失敬，中京道首?！?/br>
    唐恬避過如此危險的話題，在他足邊坐下，“大人怎么醒了？”

    “階下囚怎敢榻上獨自安睡？”池青主別轉臉，“你既讓那廝看守于我，不是——”

    “哪有看守？我讓他來伺候大人?！碧铺駸o可奈何道，“以后不要他來便是?！?/br>
    池青主不吱聲。他雖坐得筆直，卻似強弩之末，身體微微發抖。嘴唇干得起出一個硬殼。

    唐恬兌溫水過來，“大人喝些水?！?/br>
    “我不喝?！?/br>
    “大人?！?/br>
    “不——”一語未畢，已被唐恬生生拖入懷中，按倒在膝上。他立覺疲倦，盯著唐恬，“放開，我不喝?！?/br>
    唐恬見過許多海上嘔吐脫水的病人，懶怠同他商量，仰首含一大口，俯身下去，壓迫在干硬的唇皮上，以口相渡。

    池青主被她一碰便戾氣銷盡，被動張口，溫熱的清水源源而入，浸過干涸的軀體，消弭滿懷憤懣和痛楚。

    唐恬展袖拭去唇邊水漬，又擦拭他的，“大人自己喝，還是就這樣？”

    池青主昏昏然道，“依你?！?/br>
    “那便依我?！碧铺駶u覺好笑，與他額首相觸，仍舊以口渡水，將一整缽水喂完。

    池青主被她灌了許多清水，頭暈目眩，胸脯一起一伏，咻咻喘氣。

    唐恬往榻邊匣子里摸出一塊烏梅，抵在他唇邊，“含在舌下，會好些?！?/br>
    池青主依言張口，酸而甜，將暈眩的感覺逼退許多，他睜開眼，定定看她。

    唐恬問，“好吃嗎？”

    池青主不語，久久答非所問，“我自廷獄出來，立誓不做人階下囚?！?/br>
    唐恬頭回聽他提起廷獄，心頭巨震。耳邊他的聲音續道，“若你親自看守，或可一試?！?/br>
    第34章 東海水軍我就在此間，靜候中臺閣手諭……

    二人隔過一段黑暗, 四目相對。

    唐恬賭氣道，“好啊?！彼齼A身低頭，在他額上極親昵地蹭一蹭, “我親自看守?！?/br>
    池青主緩緩閉上眼。

    這一回大海里死里逃生, 必然疲憊得緊。唐恬道, “大人吃些東西睡一會?！?/br>
    池青主側身往她懷中躲避，“不吃?！?/br>
    唐恬拉他起來, 推在枕上靠著。將缽子托在掌中, 舀熱粥喂他，“我聽說大人幾日不曾吃東西, 好歹吃一點?！?/br>
    池青主哼一聲，“聽誰說？”

    還能有誰？唐恬自知失言，多少有些尷尬, 低著頭默默喂粥。

    池青主強撐許久, 早已是強弩之末，在她手中吃不到兩三口粥，頭顱向側邊一沉，昏昏睡去。

    唐恬推他, “大人——”池青主她懷中拱一拱, 眼皮也不抬——只得由他去睡。收了粥碗出去，阿錢等在門口。

    “做甚？”

    阿錢摸摸頭，“等道首呼喚?！?/br>
    “這里沒你的事?！碧铺衲弥胪庾? 一時止步, “我走時還睡很沉, 怎么醒的？”

    阿錢茫然道，“一進去就醒了?？匆娢易约鹤饋?，跟之前在那邊時一模一樣, 一副修仙樣子?！?/br>
    ——久經患難之人，有感知危險的本能。唐恬心中驟然巨慟，階下囚三個字，絕非中臺閣一時戲言。

    唐恬索性將空碗塞給阿錢，“我回去看著。你以后不許進去打撓?！?/br>
    夜半時分池青主不出意外地作起燒，直燒得雙目通紅，渾身疼痛，在被中抖作一團。

    唐恬只能把退熱湯大夫老胡找來，開一劑退熱湯，哄著池青主喝下。池青主掙扎一夜，天亮時熱度退下些許，及至夜間又燒起來，如此反復，區區兩日過去，rou眼可見地憔悴下去。

    唐恬心急如焚，趁著白日熱度稍減，池青主睡沉，出去尋阿貴，“幾日能回中京？”

    “明日一早到銀沙島補些飲水。離中京還有三日?！卑①F勸道，“離島只一日，他病到這般田地，如何捱得到中京？不如回島將養?！?/br>
    唐恬方寸已亂，仍然堅持，“他必須回中京。催船走快些?！闭f完匆匆趕回去，果然見池青主在榻上不住輾轉，滿面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