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撿到失憶少年
前幾日云夢這邊一直在下小雨,細雨綿綿弄得馬路有些積水,原本當是熱鬧非凡的街上空蕩蕩的,甚至空氣都是濕漉漉的讓人不舒服。而今日終于,放晴了。 在郊邊,因為太陽賣力的發送熱能,泥濘的路也開始變干變結實了。 “小姐,今天天氣真好吶?;厝ブ蟀堰@幾天攢下的衣服都洗掉吧?!币粋€身著青衣的十六七歲少女笑著對身邊的人說道。她雙手撐傘,烏發編成麻花辮搭在肩上,眉目清秀,笑容可掬,只惜她從眉心到左邊臉頰有一道暗紅色類似胎記的東西,那東西看起來有些嚇人,若非如此這少女亦能稱得上是位二八佳人了。 “說了幾次了,不用叫我小姐。你不是我家的下人?!鄙倥磉叺呐泳従徴f道,臉上帶著細水般溫柔的微笑。青衣少女知道,她對其他的事情算是默許了,沖著她吐了吐舌頭。 這兩個人走在一起,讓人感覺是哪家的大小姐出來踏青一般。特別是青衣少女旁邊的那位女子,膚如凝脂美目盼兮,額前的齊劉海恰到好處的半遮掩著一對柳眉,鵝黃色長裙素凈淡雅,長裙裹著的是一具妙曼裊娜的身體,長發及腰烏黑亮麗,發尾處用紅色絲帶扎好,聲音如清泉流水般澄澈溫宛。五官像是精致雕琢出來一般,即使是不施粉黛也教人懂得什么是出塵絕艷。 路邊、山坡上的嫩葉雜草青黃青黃的。幾只黃毛的小鳥啾啾唧唧的打鬧追逐著,有一只突然站在樹枝的末梢上,新枝的嫩葉被這輕輕的動作顫得露水都落下去,這露水恰好打在了趴在樹下睡懶覺的狗。那只狗被滴落的露水驚醒了,抖了抖身上的水后,又趴下去繼續睡覺。 這條路相當寬闊,五輛馬車通過都不成問題,而且這里是云夢通向洛川的重要通道,許多時候這里繁忙的只能供馬車走。馬路的一邊是山坡,另一邊是江水,夏日炎炎的時候常有三五成群的小兒在淺灘附近玩水。 此時日頭還早,路上偶爾會有馬匹拉著運送貨物的木板車走過,車輪咕嚕咕嚕的聲音近近遠遠。還有路人不時往她們這邊看,然后開始指指點點,結伴而行的還會咬耳朵說悄悄話。 青衣少女因為這張臉沒少遭人擠兌,對別人的閑言閑語習以為常。她注意到了往來的車上裝的都是的元寶蠟燭,開口問道:“胡蝶jiejie,今天是清明節嗎?” 胡蝶點頭,那青衣少女見她沒有帶任何祭拜的東西來,還想問話,但胡蝶搶先說了:“胡娘,今天我們只是出來走走。平時工作繁忙不得空,加之前幾天連日下雨弄得家門也不便走出。如今放晴了,趁著日頭還早,出來逛逛罷?!?/br> “那怎么不把夫人也帶出來走走呢?老人家總是坐在家中也不太好哇!” 前面有一灘小水,胡蝶繞了過去,“娘她,身體不太好,而且她……喜歡待在家里?!?/br> 胡娘注意到胡蝶話里有那么點遲疑,然后瞥見胡蝶的臉色有些不對,便不再說話了。就這樣,兩人都不言不語的走了很久。 就在胡蝶打算回去的時候,她們看見遠處有一群人圍成圈站在江邊,對著里面指指點點,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胡蝶jiejie,那邊好像有什么東西。我們去湊湊熱鬧吧!”胡娘有些興奮,這一路都沉默著沒敢說話快憋壞她了。胡蝶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跟著胡娘的腳步走了過去。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來到那里,那一群人圍了個水泄不通。胡娘粗著嗓子吼了幾聲讓他們讓個位置出來才得以看見到底發生了什么。 一個身著白衣且少年般模樣的人躺在江水堆積成的河漫灘上動也不動,臉色比這河漫灘上的細石白沙還要蒼白,嘴唇是紫的快要變黑了,頭發和衣服都是濕的,看樣子是掉進江里之后被沖上岸的。他的額頭左邊有個非常明顯的傷口,而且已經結成血痂了,血痂連著的皮rou之間還夾著些頭發??瓷先フ麄€人虛弱的仿佛連氣都喘不上了。 胡娘看這人可憐,但恨不得拿包瓜子嗑起來看戲。胡蝶看著四周的人皆是這般的態度,自覺這里并沒有這位少年的家人。她嘆了口氣,獨自上前,俯下身檢查他的狀況。 她探了一下他的氣息,說道:“還有氣?!本o接著雙手放到少年的腹部,準備救援。她摸了一下,在胸口的位置摸到一個有點硬又感覺很軟的東西。胡蝶把手伸進少年的衣服去,掏出了一本被水浸濕得一個字都認不出來的書。胡蝶看了一眼書,又看了一眼少年,神情有點恍惚。 “胡蝶jiejie,這個人你認識?” 胡蝶被這一聲喚回魂來了。不過不止是她的魂回來了,圍觀的人也開始吵雜地說起話來。胡娘大概聽見他們說著“胡蝶”,“真的那么美啊”,“心癢癢”之類的話,而且伴隨著的都是不懷好意的或是鄙夷的眼神。 這種眼神,胡娘早已見怪不怪??墒沁@次卻不是投放在她的身上,而是美得足以傾國傾城的胡蝶…… 胡蝶淡淡的說:“不認識?!?,對周圍人的談話置若罔聞。這種不善的目光不只是胡娘習慣了,胡蝶也已經可以裝作渾然不覺的樣子。 準備接話的胡娘還沒開口,胡蝶很清楚她想說什么,搶先說道:“那樣的話你要是說出來,現在你就給我滾!”她的語氣很平淡,胡娘聽不出她是不是真的生氣,于是不敢再說一句話。 胡娘是三個月前胡蝶救回來的。 那時候十二月,江水冰冷刺骨,她跌入江中。她不諳水性,抓著一塊浮木順水而流掙扎呼救。當時也如現在,沿途很多人圍觀,卻沒有人愿意施以援手,比江水更冰冷的是這些人的心。就在她萬念俱灰不抱希望的時候,胡蝶在人群中沖了出來,想都不想便扎進水里朝著她游去。 那時候水流不急,但胡蝶是逆流而行,卻如同游魚一般輕松的游著,最后抱著她游到對岸,并且把自己身上那件濕掉的大衣擰掉些水披到她身上。 “你還好么?”胡蝶眼中的關切是真心的,不夾雜任何私念的。這微弱的溫暖點燃了這個冬天。她是第一次看見這么漂亮的女子,而且這個人的心比她的外貌更要耀眼。 她無依無靠沒有去處,哀求著胡蝶讓她留下來。胡蝶念在她可憐,便收下來了。對她來說,胡蝶便是她的神明,是她的一切。 “我……我愿意為小姐當牛做馬?!?,“我不是你的小姐。你叫什么名字?!?/br> “我,我被爹娘拋棄了……沒有名字?!?/br> 胡蝶看穿她的心思:“那等你愿意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是要有個名字的,不然也不好叫你?!?/br> “還請小姐賜名?!?/br> “我不是你的小姐!那……你且叫著胡娘罷?!?/br> 胡娘還沉浸在回憶之中。這次輪到胡蝶把她拉回現實來?!澳氵€在干什么?我讓你把那件衣服拿過來?!焙呀泿退押认氯サ乃嫉沽顺鰜?。 現是三月,冷暖不定,日頭又還早。胡娘就多帶一件比較厚的衣服以防胡蝶著涼。恰好這件衣服正是那天胡蝶裹在她身上的衣服。胡娘噘著嘴不情愿的給他裹了起來。 “胡蝶jiejie不是要帶回家吧?” “你看他的樣子能自己走么?” 胡娘不開心,鼻子哼了一下。 “別像個傻子一樣站著,快幫忙!”于是兩個人合力把這個少年抱回家了。 許久之后,一位白發蒼蒼的大夫從屋子里走出來,一邊搖頭一邊說:“怎么過了那么久才叫我來???不知道救人的時間很珍貴么?” “今早才遇見,就馬上帶回來了。怎么樣了?”胡蝶回答之后問大夫。 “那小子還算命大,在水里泡了那么久還喝了不少水,頭又受了傷,卻還吊著一口氣。我給你開點藥方,然后你們……”大夫仔仔細細的交代著照顧少年的注意事項,又進去看了一眼少年后嘆了口氣才走。 大夫走后,在另一個屋子里走出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這婦人臉上的皺紋不多,皮膚也保養的不錯,但是不知是不是生病了,整個人的精神面貌看起來就不太好,顯得整個人很憔悴。 “小雀兒,這是怎么了?你生病了?”小雀兒是老婦人對胡蝶的稱呼。 胡蝶走過去婦人身邊,以防她匆匆走來不小心摔倒?!安皇?,今早遇到有個少年溺水被沖到岸邊,而且傷得很嚴重。周遭也不見他家人,我便帶回來救治了?!?/br> 聽完胡蝶的話,老婦人眉頭一緊,“怎么最近老是這樣的事情吶!”然后她撫著胡蝶的手,“你做的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領我去看看那少年罷?!?/br> “哎呀。這孩子長得多好看吶……”老婦人揉了揉眼睛,又貼近了看,恍然間似乎看見了誰,眼睛紅了起來。 少年身上濕透的衣服被大夫換了下來,不過人家年事已高就不再費那么大力氣幫他穿上衣服了,就拿了床棉被蓋上去。被血痂黏連著的那絲絲頭發也剪去了,然后簡單的把頭發梳理好披散開來。擦掉臉上的污垢后,雖然那張臉還是一如蒼白毫無血色,不過能看得出是一張溫潤如玉的俊臉。 胡蝶順了順老婦人的后背安撫她,“娘,你先回去休息?照看他的事情就讓胡娘做吧?!?/br> “就讓我看看他罷?!崩蠇D人搖搖頭,“反正在家也無事可做……” 胡蝶不再說話,她轉身回去自己的屋里去了。 過了很久,少年還是沒有醒。他有點發燒,老婦人時不時給他換濕棉布敷著額頭,胡娘煎好的湯藥溫了一遍又一遍。 到了戌時,胡娘也不忍心老婦人再cao勞了,就連哄帶勸的讓她回屋休息。而她自己守到亥時,實在困得受不了,坐在門外的石階上靠著門框睡著了。 就在胡娘睡著不久之后,少年醒了。 他覺得頭疼,而且渾身無力,連睜開眼睛都非常非常費勁。他緩緩扭動著頭和眼珠子,審視著所能看到的每一樣東西。 他張合著嘴,無聲說著:“這是哪兒?我怎么會躺在這里?” 少年閉上眼睛,思考接踵而至的一個又一個問題。只覺頭疼不已。 月光穿過了紙窗,柔化了房間的所有東西,連白墻也變得有些朦朧。 “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