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干柴沾烈火 烈火它要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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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幾樹石榴花開的正如火如荼,英英簇簇,那樣灼灼的色澤在陰沉沉的天色下無端端染了幾分凄迷之色,夏風掠過,卷起花瓣紛飛進了屋子里,落在窗下金桂浮月桌上的白瓷香爐旁,乳白的青煙悠悠拂過嫣紅的花瓣,紅與白相映,便有了幾分明艷的潤澤。 第二日里,灼華早早到了典正居,講習室里還未有人,她將東西擺到座位上后,便去了盛老先生的書房,在靠窗的矮幾旁坐下,隨手抓了一本《詩經》慢慢翻閱,透過半闔的窗欞觀察著對面講習室里的情狀。 雖說是夏日炎炎,卻抵擋不住少女懷春的心思。 原本她是想著不叫姑娘公子們一同聽學的,只是父親那邊難推卻,便也只能留下了。 如此人一多心思也便多了,旁人也便罷了,昨日瞧著那宋文蕊不是個安分的,公子們是要考學的,若是不小心些,白白連累了公子們的學業,還拖累旁的姑娘們的名聲。 到時候,父親少不得也要受埋怨。 “姑娘,宋家的兩位姑娘來了?!币袠切÷暤奶嵝阉?。 一抹果不其然的神色從灼華微挑的眉梢閃過,“來的早呢!” 手下正好翻到一篇少女思情的詩來,煞是應景。 “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有瀰濟盈,有鷕雉鳴。濟盈不濡軌,雉鳴求其牡。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須我友?!?/br> 見她沒有抬首,倚樓實況轉述,“她把姑娘的東西搬去了右側大公子的位置?!?/br> 灼華抬眼看去,宋文倩皺著眉在和宋文蕊說著什么,宋文蕊揮揮手,不耐煩的回了幾句,就往她的位置坐下,背著身不搭理宋文倩了,宋文倩冷眼瞧了她一會子,拿了東西搬去了另一側的靠墻處,撿了最后的位置坐下,遠離這個庶妹。 “真是沒規矩!” 有光從窗欞透過落在灼華的面上,攏了溫柔的輪廓,“有規矩的就不會硬塞進來了?!?/br> 說起宋文蕊,沈楨也是暗示過:大家都只送了嫡女過來。 可惜,架不住宋家妾室的口才勸服了宋伯爺,而沈楨也架不住宋伯爺的皮厚,硬是當做聽不懂的將庶女塞進了名單里。 這對妾室母女啊,當真是被文遠伯寵的沒有自知之明了。 恰如陳mama說的,嫡出與庶出,不論氣質和談吐,都不可同日而語。 嫡女比之庶女,高出的不僅僅是出身和教養,嫡女的位置可攻可守,混的好了嫁進公侯王府,來日龍鳳富貴,再不濟也能選個門當戶對的嫡子。 可庶女就不一樣了,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即便你才情再好,家中主君再是看重嬌寵,哪怕與嫡出姐妹混著同一個圈子,見著同幾個人,結果還是天差地別,因為挑選你的未來婆家,而不是家中主君。 名門閨秀大都是嬌養出來的,錦衣玉食的供著,綢緞綾羅的披著,前呼后擁,恭維贊賞,居移氣,養移體,尊貴是金玉堆出來的,體面、威勢是在貴氣中潛移默化出來的,而這一切是庶出的無法擁有的,即便能擁有,她們需要去鉆營,氣韻里便多了一份算計。 若是宋文蕊肯安分些,到不至于叫人瞧扁了,偏愛折騰出風頭,平白叫人看了笑話。 當然了,也有心思通透的庶出姑娘,不爭不搶,只做好自己的本分,遇上嫡母寬和慈愛的,照樣得了好前程。 沒多久大家陸陸續續都到了。 沈焆靈還是老位置,看到宋文蕊坐在身后,面色勉強的打了招呼便坐下了。 蔣楠坐下后發現左手邊的沈灼華換成了宋文蕊,愣了一下,宋文蕊朝他柔柔一笑,眉目柔情,嬌滴滴的喚著“表哥”,蔣楠面色不改,卻是春風寡淡,禮貌的點點頭,便收回了視線。 又見蔣楠身后徐惟走了過來,宋文蕊立馬又嬌嬌羞羞的將目光投去,徐惟假裝沒看懂,大步往后,坐去了蔣楠的身后。 灼華的書冊占了烺云的位置,烺云只好坐去右側的位置,慢一步進來的鄭景瑞和柳扶蘇座位不變。 鄭云婉沒了座位,只好往宋文蕊昨日的位置坐去。 煊慧、顧華瑤、宋文倩還有另幾位原本就坐在最后的姑娘,位置不變。 “都齊了……” 灼華起身出了書房,靜靜站在講習間的門口看著,那宋文蕊似乎不查旁人或不屑或無視的眼神,一忽會兒含羞帶怯的望著徐惟,一忽會兒巧笑著和蔣楠搭話,忙得很。 似笑非笑的勾著一側唇角,灼華在門口站了數息,然后朝著顧華瑤的位置走去。 宋文蕊睹見灼華進來,狹長嫵媚的眸子便不住的打量著她,五官清麗,眸色淺淺,唇色淡淡,嘴角上揚,不笑時也帶著三分笑意,一身白底以淺綠絲線繡竹葉的廣袖長裙,袖邊和裙邊挽著小小流云髻,只簪著一支墨玉簪,如白梅般清麗文雅。 年紀雖小,打扮素淡,卻已經難掩姿色,難怪蔣家會有那樣的意思。 昨日她家老太太獨獨將蔣楠表哥叫去了內院用午膳,就是暗示她們幾個,沈家與蔣家正在相看,叫她們避讓些呢! 憑什么,她沈灼華是國公府的姑娘,可到底沈楨是沒有爵位繼承的,她的父親卻是有爵位的!一個喪母嫡女,憑什么與她這個伯爵府的姑娘相提并論,往后沈楨娶了繼室,她還不是得小心翼翼的跟著繼母面前討生活! 還有那沈焆靈,身份還不如沈灼華呢!也敢跟她掙,非得叫她好看! 姨娘說了,她會說服父親的,必會為她在徐惟和蔣楠之間選出個夫婿來,叫她風風光光的出嫁!憑著姨娘的本事,定能成事。 徐惟瀟灑,是國公府的出身,父親是國公爺,兄長是從三品的指揮同知;蔣楠儒雅,曾祖父是當朝首輔,祖父是吏部尚書,父親是御史大夫,滿門清貴。 兩人年紀輕輕便都有了舉人的身份,實是年少有為,將來入朝為官必有大前程。 不計嫁給誰,將來她的身份都比這些嫡女高! 灼華在顧華瑤的耳邊咬了幾句。 顧華瑤立馬笑瞇了眼,點頭收拾起了東西。然后又朝宋文倩使了個眼色,對方了然的點頭,也開始收拾東西。 旁的公子姑娘們面面相噓,搞什么呢? 顧華瑤搬著東西到了徐惟處,把書冊一放,笑盈盈道:“徐二公子,咱們換一處吧!” 徐惟看了她和灼華一眼,搖著扇子微微皺眉仿佛在思考,沉吟了一下,“其實我覺著這里挺好的?!?/br> 灼華眨眨眼,指著前頭的位置說道:“表哥看呀,那兒離先生進,云哥也坐在前頭,說明前頭是好地方呢!” 顧華瑤瞄了宋文蕊一眼,笑的頗為愉快,道:“正是呢!我不用考狀元,用不著這么好的位置,這頭排的位置給徐公子吧!” 徐惟好似恍然的點了點頭,一副很贊同的表情,“這樣說來,我可得謝謝顧家meimei了了?!?/br> 顧華瑤巧然一笑,“客氣客氣?!?/br> 徐惟合上扇子,收拾東西走人,灼華一把拉過顧華瑤,將她推去第一個位置坐下,“華瑤jiejie坐這兒,我去后面!” 顧華瑤懵了懵,好笑道:“這又是什么說頭?” 灼華不好意思道:“jiejie不知道,我與老先生不對付,我若是坐前頭,他會揍我的?!?/br> 蔣楠有點不大愉快的掃了宋文蕊一眼,原本小姑娘坐在身側,他時時能看著,給宋文蕊一折騰,小姑娘弄去了前頭的座,心想著還能看到背影,也不錯,結果這會子又到了身后,看都看不到了。 他轉過身去看小姑娘,小心問道:“阿寧生氣了?” 灼華慢條斯理的搖著玉扇,鬢邊的碎發細細飄動,看著懶懶的看著和光飛揚似飛雪漫漫。 生氣?有什么可生氣的? 宋文蕊還不夠格成為她的對手,更何況,她和蔣楠現在還算不得什么關系吧?有什么可生氣的。 蔣楠眸光閃閃,又是忍不住的緋紅了面色。 灼華有些無語了,這家伙怎么又臉紅了? 那邊徐惟搬去了前頭,與烺云幾人詩啊文的,正和他聊的起勁,宋文蕊恨恨的,正要把目標轉向蔣楠,灼華忽的一笑,對著蔣楠道:“是啊我在生氣,表哥沒瞧出來么?” 蔣楠噎了一下,又瞧她瞇著眼,不知怎的順口便說道,“怎的了?” 玉扇撫過廣袖,素手微支螓首,灼華小小瞄了宋文蕊一眼,“我的風水寶地被搶走了呢!” 那邊顧華瑤一聽,似乎有下文啊,立即來了勁,輕笑著搖著團扇,問道,“如何就風水寶地了呢?” 灼華眼眸微轉,似含了抹清愁的委屈,“那個坐兒可是極好的地兒,夏天我就把座位挪后點兒,曬不著,卻通風,冬日我就挪前點兒,暖陽舒服……” 沈煊慧笑著轉身,床邊的光線叫薄紗擋去了刺目只剩了柔和,落在她明艷的五官上平添了幾分溫軟,她好笑的接口道:“正是冬暖夏涼,偷偷瞌睡的大好地兒呢!” 灼華點點頭,一想不對,可不能真么直白的,多下老先生的面子啊,又狠狠搖頭,見眾人取笑,便不好意思的捧著袖子直笑,眉目生輝。 宋文蕊楚楚柔弱的眨了眨眼,隱隱有水色浮起,“不過個座位而已?!?/br> 灼華轉眼瞧著身側的冰雕,人一多屋子里邊悶熱了起來,冰雕化的極快,原本雕刻有致的山巒模樣已經面目全非,冰涼的水珠順著冰雕滑落到水中,滴答有聲,不緊不慢的“哦”了一聲,“宋二姑娘為何要來我家聽學?” 宋文蕊道:“自然是仰慕老先生才學?!?/br> “是么!”灼華淡淡一笑,宛然道:“宋二姑娘真有趣,你說不過是個位置,我說不過學幾個字,既如此,有甚拿來說嘴的?” 便是說,你說換個位置無所謂的,叫她別計較。她卻說女孩子讀書識字的,哪個先生不是個教,再廢話就叫你回家去自個兒讀! 聰明人這會子就會打住話題了,偏偏宋文蕊還想狡辯,“我來時位置沒人,我便坐下了?!?/br> 灼華一折一折的合了扇子,輕輕點著鼻尖,似有不解的蹙了眉心,“是么,看來我的筆墨啊都生了腳掌,會跑呢!” 哪能聽不懂諷刺,宋文蕊眼眶一紅,眸子里水汽立馬聚起,目光甚是委屈的看向公子們。 幾位公子如今大都坐到了一處,詩啊干的交流文采,看不到她求助的目光。 無人幫忙。 略顯尷尬。 眼神瞟過宋文蕊,灼華摸了把冰雕,沾了五指的冰涼水潤,微微晃了晃腦袋,笑的挺高興。 蔣楠正猶疑如何這樣笑的時候,宋文倩已經捧著東西站到了蔣楠跟前,“我與表哥換一下?!?/br> 蔣楠有些無奈的看著灼華,然后長嘆一聲,目光柔柔道:“我雖愚了些,卻也想考狀元的,怎的把景略換去前頭,卻要將我換去后頭呢?” 感受到庶妹的瞪視,宋文倩卻心情尤為不錯,微微一揚眉,清冷的神色間有幾分笑意,道:“狀元的竟爭太激烈了,其實榜眼也不錯,表哥說對不對?” 蔣楠頗有些不舍這個好位置可不換不行,很明顯這丫頭是想把男女分開了坐去,總不好駁了她。 宋文蕊好容易才換到了這里,徐惟和蔣楠若是全搬走了,那她折騰半天的圖什么,眼見蔣楠被說動,立馬調整了心情,柔聲道:“楠表哥是要聽先生講課的,哪能這般換來換去的呀!” 灼華懶懶的看了她一眼,眉目翟翟若柳依依,對著蔣楠又催促起來,“表哥快些,先生來了可就換不成了!” 蔣楠屈起食指,輕輕敲她的額頭,頗有寵溺的意味,收拾了東西走人。 一切妥當,顧華瑤瞧了眼私下,哥兒們都坐在了一處,她們幾個把宋文倩包圍了起來,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笑了笑,轉了話頭道:“meimei與我們說說,先生如何要揍你?” 灼華擰眉惆悵道:“你們是不知啊,老先生講課于我就跟大和尚念經一般,恩、還不如崇岳寺方丈唱經呢!至少方丈唱經我從未覺得瞌睡,可是虔誠的很呢!先生一開講,我就覺著昏昏欲睡,我一睡先生就拿紙團扔我,吹胡子瞪眼的,還要叫我抄書,今日《禮記》二十遍,明日《論語》十遍,實在是可怕呀?!?/br> 鄭景瑞好笑的問道:“那meimei還來聽?” 灼華搖頭晃腦的一嘆,滿是小孩子的苦惱,“當我想聽來著?祖母說了,女孩子不可不讀書,不必學的如哥哥們般滿腹詩文,可也得曉得文章的規矩道理不是,可惜我是個懶笨的,光想打瞌睡來著?!?/br> 沈煊慧神采明媚,笑道:“她前日還說要跟著四meimei和熤哥兒一道去讀書,可惜那邊的新來的毛先生嫌棄她大了,不肯教,硬是把她趕來了這處?!?/br> 灼華捧著袖子哎呀了一聲,把臉遮了進去,“我真是太可憐了,大jiejie也來拆我的臺呢!” 眾人哈哈笑作一團。 蔣楠覺著她是他遇見過的姑娘里面最有趣的。 她笑起來格外好看,溫柔的、俏皮的、戲謔的,她的眼睛長得極是好看,眸色淺淺的,看起來那樣深邃,她的眼神好似能看穿一切,淡然而通透,渾然不似個孩子。 姑母在信中幾番提到她,說著她的聰慧,說著她的懂事周全,祖母和母親便覺得她是個好的,這才叫母親借著看望姑母的機會領著他來見一見。 他曉得祖母和母親的意思,起初的時候他沒有擺在心上,即便馬上就要十二了,與他的年歲比起來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他不愿拂逆了母親,便想著見識一下北燕的風光也好。 后來見著她了,那一笑便叫他心下生了根,不知不覺間開始每日都期盼著見到她。 他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人,從未見過如她一般特殊的。便想著,若是有她將來陪著自己走完下半生,似乎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 顧華瑤恍然道:“搞了半天,我與倩姐兒如今成了灼meimei的擋箭牌了?” 灼華眉眼彎彎,忙起身朝二人一拱手,“二位jiejie辛苦!” 至此,宋文蕊前頭是沈焆靈,后頭是沈煊慧,左手邊是窗戶,右手邊是顧華瑤,宋文倩還有灼華,一水兒的女子,撈了個空。 鄭云婉一看不對啊,自己獨個兒的坐在男子堆了,成何體統呀!忙喚了兄長把座兒搬去了灼華的身后,“我也來給三meimei把風!” 眾人不屑譏諷的眼神投來,恰似軟鞭子抽在了身上,刮辣的疼,宋文蕊用了咬著唇,氣的渾身打顫若風中的顫顫細葉,可惜這里沒人懂得欣賞她的嬌弱,只好憋氣的轉過頭。 上課時間到,盛老先生背著手慢悠悠走了進來,眼見沈灼華的位置上坐了那打扮妖嬈的,皺起了眉來,“灼丫呢?” 灼華從徐惟身后探出了腦袋,笑瞇瞇的應道:“這兒呢!” 老先生皺眉:“怎的跑那兒去了?” 灼華歪著腦袋笑吟吟道:“宋二姑娘也覺著我那兒是個好位置呢!” 宋文蕊心眼一活泛,幽幽站起身來,“我坐哪處都一樣,那我將位置還給灼華meimei吧!” 灼華瞧了她一眼,真的,這皮子,怕是牛皮來的吧? 都這樣了,還要上趕著去自取其辱,真是腦袋叫雷電親了么! 澹澹兒一笑,灼華道:“倒是不必,如今這樣我覺得極好,宋二姑娘好好坐著吧,不用不好意思?!?/br> 饒舌了許久,其實這會子灼華一點都不困倦,可不知怎么的,一看到老先生,聽著他說話,她便覺著想睡,忍不住的打了個哈欠。 盛老先生嘴角抽了抽,似乎很想知道徐惟這道防線是否堅固,揪了一把紙,團成團就往沈灼華腦袋上丟去,顧華瑤舉起團扇一拍,紙團轉了個彎飛去了宋文蕊的腦袋。 顧華瑤“哎喲”一聲,忙道:“失誤失誤?!?/br> 宋文蕊:“……”面色乍青乍白,楚楚可憐的樣子幾乎維持不住。 灼華攏攏廣袖與顧華瑤相視一笑,贏得輕松。 顧華瑤之流矜傲,不過是不痛不癢的諷刺幾句,不屑跟個庶女叫板。鄭云婉這類性子軟的,壓根干不過她。 灼華則不同,雖是嫡出女,但年紀小,又是主家,使使小性子,裝裝傻充充愣,只要不過分,旁人不過莞爾一笑,便是被宋文蕊的楚楚可憐給騙了,也不好跳出來給她撐腰跟個小姑娘置氣不是? 老先生掃過如今的座位,十分滿意的點了點頭,一句話收尾:“心思擺在正經上,別辜負了自己十年寒窗,若念出個四五六來的,老夫可不擔這干系。也沒人替你們擔干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