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李珣嗓音醇厚,說起話來如涓涓細流,絲毫沒有權貴睥睨之態,讓人心境愉悅。 道宣與他相處得非常輕松自如。 說起來怕是沒人相信,八十歲佛學老翁與二十六歲權貴青年講起修身養性居然毫無代溝! 道宣很喜歡這個年輕卻不世故的好兒郎,不禁贊道:“都說蘭生謙謙君子,好氣度好涵養,今日相談,的確如此?!?/br> 蘭生是李珣小字,他自謙道:“法師高贊,蘭生愧不敢當?!?/br> 道宣捋了捋胡子,“方才同蘭生交談一二,老衲的一些領悟蘭生似乎也頗有心得。有這般體會,蘭生定也是個寵辱不驚之人,這對于身居高位者來說,實在難得?!?/br> 李珣神色微動,坦然道:“身負重任,蘭生只求問心無愧?!?/br> 道宣點頭,“問心無愧,說得甚好,甚好?!?/br> 之后兩人又細說了陣兒,道宣才回到寶殿繼續講禪。 待到正午時分,寺里提供齋飯。 食案上擺放著一碗冬葵湯,湯色清亮,看起來綠油油的很是鮮嫩,旁邊的蒸豆腐瑩潤潔白,冒著蔥香熱氣。 這個時節的春筍才剛冒尖兒就被僧人采來與菌菇同燉,供貴人享用。 李珣不挑食,骨節分明的手拿起筷子挑出一根嫩筍品嘗,動作很是文雅。 宋致遠就不行了,只覺得齋飯寡淡,吃到嘴里沒有滋味。 李珣一一嘗過春筍,豆腐,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的飲食素來清淡,吃素居多,倒也沒覺得齋飯有何不妥。 見他吃得津津有味,宋致遠胃口缺缺地放下筷子,點評道:“一鍋亂燉,浪費了這么時鮮的好食材?!?/br> 李珣置若罔聞。 宋致遠就看著他細嚼慢咽,其實在很多時候他都覺得李珣像個遲暮老人,明明年歲不大,卻老氣橫秋。 他既不像貴族子弟般貪歡享樂胡吃海喝,也不近女色,身邊更是少有知己朋友。 至于愛好,那壓根就沒有。 成天過得跟苦行僧似的,還一大早跑到深山來聽一個八十歲老頭講禪,這是一個年輕人干得出來的事? 宋致遠無法理解。 重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蒸豆腐,宋致遠似想到了什么,忽然來了興致,八卦道:“五郎,你可還記得上回在翠微湖救過的女子?” “不記得?!?/br> “就是林家那個,戶部郎中林文德的meimei,嫁到忠毅伯府的林二娘?!?/br> 提到忠毅伯府,李珣微微停頓夾菜的動作,“韓家?” “對,就是韓家!” “韓家怎么了?” “韓家出了丑事?!彼沃逻h激動道,“林二娘被韓家逼得投湖,上次幸虧她運氣好撞見了我們,要不然早就沒命了?!?/br> 李珣認真地用飯,似乎對這些內宅私事沒什么興趣。 宋致遠自顧說道:“當時我還困惑林二娘怎么會投湖,問了林文德,他言辭閃爍避而不答,想來是為顧及林家顏面?!?/br> 李珣放下筷子拿湯匙喝湯。 宋致遠飯也不吃了,繼續道:“那林二娘當真是個妙人兒,竟然不顧韓林兩家顏面,在衙門口的告示墻上貼《下堂婦思過書》公然挑釁忠毅伯府,斥責韓三郎納妓生子,不服他休妻之舉,并且還要報官按律審判,你說這林二娘的膽子大不大?” 這番話終是挑起了李珣的幾分興致,問道:“下堂婦思過書?” “對,那篇思過書堪稱一絕,讀起來至情至性,文采斐然!” 怕他不信,宋致遠硬是將它背了一遍。 偏偏對方沒什么反應,宋致遠追問道:“五郎覺得如何?” “條理清晰,是有幾分才情?!?/br> “可不是嗎,韓家三郎也太沒眼光了,竟然為了一個妓子休了林家二娘,好歹是官宦人家出來的娘子,哪里受過這種屈辱?!?/br> 餐畢李珣放下湯匙,慎言道:“他人之事,不敢妄加判斷?!?/br> 宋致遠擺手道:“這些都是茶余飯后的消遣,五郎用不著這么正經?!庇值?,“現在林韓二人鬧得滿城風雨,市井紛紛猜測他二人的后續結果,五郎覺得他們還能破鏡重圓嗎?” 仆人端來溫水供李珣漱口,他微微側頭,用手稍稍遮擋,隨后拿起帕子擦拭嘴角殘留的水漬。 見他沒回應,宋致遠道:“不如我們來賭上一回,如何?” 李珣放下帕子斜睨他,仆人將食案撤下。 宋致遠早就垂涎晉王府里的那匹汗血寶馬,兩眼放光道:“這樣吧,我拿柳公孤本來賭五郎的棗紅馬,怎么樣?” 李珣愣了愣,隨即似笑非笑道:“柳公孤本可是二郎的心頭好,你舍得割愛?” 宋致遠面帶笑容,“拿柳公孤本換五郎的棗紅馬倒也值當,不過……還得看五郎有沒有本事拿?!?/br> 李珣垂眸不語。 宋致遠接著道:“倘若五郎贏了,柳公孤本我親自送到府上,若是輸了,五郎的棗紅馬我就給牽走了,如何?” 李珣還是不語。 宋致遠挑釁道:“五郎敢不敢賭?” 柳公孤本啊,是有點讓人心動。 李珣稍稍猶豫片刻才抿嘴笑了笑,弧度不大,剛好露出臉頰的酒渦,看起來靦腆又撩人,“賭什么?” 宋致遠興奮拍掌,“賭二人的結局是否能破鏡重圓!” 李珣若有所思道:“兩人鬧成了這般,多半形同陌路,不過……” “不過什么?” “韓商倒不像是紈绔子弟,雖驕縱跋扈了些,但也不至于棄忠毅伯府顏面不顧。他既然執意納妓,定有他的道理?!?/br> “五郎的意思是?” “我賭破鏡重圓?!?/br> 宋致遠頗覺詫異,說道:“我倒不覺得林家小娘子會與韓三郎重修舊好?!庇纸忉尩?,“她既然敢不顧兩家顏面公然挑釁韓家,可見其心志?!?/br> 李珣點頭,并沒有反駁他,而是不疾不徐道:“女子名節在一身,林二娘此舉無異于破釜沉舟,不過林韓兩家好歹是世家,又同在京城,總得留條后路?!?/br> 聽他一說,宋致遠陷入了沉思。 李珣客觀道:“不論兩人鬧成何種局面,家中長輩總是會想辦法把他們圓回來的。倘若真鬧到公堂上,那才叫撕破臉面,無論是林家還是韓家,都不愿走到這一步?!?/br> “所以你認為,兩家長輩會竭力撮合他們?” “自然?!?/br> “可是林韓二人已經生了嫌隙,我雖不清楚林二娘的脾性,但從思過書中可見其剛烈,她又豈會輕易低頭服軟?” 李珣不答反問:“不低頭又能如何?” 宋致遠啞然。 李珣有些同情道:“女郎家總是要比男子不易得多,破鏡重圓是林二娘目前最好的選擇,一來下半生有了倚靠,二來全了兩家的顏面,畢竟在顧全大局之下,總有那么些委屈是要受的?!?/br> 宋致遠被他的話堵得難受,仔細想想好像真是這么回事,不禁露出痛苦的表情。 李珣繼續打擊道:“說不定現在林二娘正被家中長輩關在林家的列祖列宗跟前自我反思呢?!?/br> 這話說得宋致遠的表情更難受了。 李珣心情愉悅,輕輕撫掌抿嘴笑了起來,明明很矜持,卻帶著一抹小小的壞,“實不相瞞,二郎的柳公孤本蘭生惦記已久,不想有朝一日二郎竟雙手奉上,實在是快哉?!?/br> 宋致遠默默地捂臉,心痛得不能自拔。 而此刻他們口中的女主角正規規矩矩地伺候林家祖宗的牌位,本以為還要在這里關上幾天的,結果突聽外頭傳來腳步聲,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是林清菊激動的聲音,“二娘,韓家來人了!” 第6章 韓家上門 韓三郎求和 聽到韓家來人,林秋曼微微一愣,仍舊跪在蒲團上一動不動。 同林清菊前來的還有徐美慧,她高興道:“二娘跟我們回去吧,三郎來了,韓老夫人也來了?!?/br> 林秋曼沉默了陣兒,才故意道:“他們來了與我何干?” 徐美慧知道她在置氣,上前溫言道:“二娘別生氣了,都是一家人,自然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庇终f道,“大郎素來不善言辭,對二娘的態度急躁了點,可好歹是親meimei,也總是盼著你好的?!?/br> 林清菊也打圓場道:“二娘跟我們回去吧,不要讓韓老夫人久等,讓阿娘失了禮數?!?/br> 林秋曼緩緩起身。 韓老夫人親自登門倒是令她意外,畢竟老人家已經很少管事了,能上門,可見韓家是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 該來的總是會來。 林秋曼也不鬧別扭,隨他們回了林家。 祠堂離林府不算太遠,片刻便到。 進入林府后,林秋曼吩咐蓮心好好給她拾綴一番,最好是打扮得越艷麗越好。 蓮心雖不明白她的用意,但還是照做了。 原主的五官本就生得精致,野生眉只需要少許描畫便立體起來。 飾面脂粉輕輕涂到臉上抹開,薄薄一層與年輕肌膚貼合,顯得白皙而清透。 眼尾用淺粉眼妝修飾,飽滿的雙唇則被張揚熱烈的赤色口脂暈染。 光潔的額頭自然也是要點綴的,眉間一點朱紅梅花花鈿,映得那雙桃花眼顧盼生輝。 蓮心盤發的手藝極好,林秋曼很滿意她盤的墮馬髻。 現在臉上的妝容已經夠濃艷了,頭上太過花俏反而不好,于是她只在發髻上插一支造型簡約的玉釵和一把木梳櫛做裝飾。 這樣年輕妙曼的好身段,自然不能藏著,林秋曼故意選大袖紗羅衫穿。 一襲茶色長裙穿到身上,襯得身段婀娜輕盈。 胭脂色的大袖紗羅衫罩在長裙外,琥珀暗紋披帛纏繞雙臂,又仙又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