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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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皇帝雖然不肯重用宗室,但只要他們安守本分,還能落個善終。 她不敢把所有賭注都押在臨川王身上,必須給自己留條退路。讓明德進入東宮,哪怕只是做良娣,也算與皇室嫡系一脈搭上了邊。 將來見機行事,苗頭不對,她便反戈一擊,將臨川王的陰謀供出去,換得自己余生安穩。 反正她一個長公主,皇位永遠輪不到她,她所求的,不過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榮華富貴。 但再多金銀財寶、錦衣玉食,也要有命在才能享受。 至于臨川王送上門的大好機會,不用白不用。 先借他的手把趙六娘拉下太子妃之位,再謀劃把孫女嫁給太子,就可坐收漁利。 臨川王已經開始行動,這一個月內,她只需靜觀其變。 - 酒杯重新斟滿,趙晏望著微微晃動的深色液體,注意力卻被手中傳來的溫度占據。 周遭喧囂歸于沉寂,仿佛只能聽到近在咫尺的呼吸。 有些事情先前沒有戳破,她雖習以為常,卻從未多想,而今,腦海中顛來倒去都是皇后所言。 她并不排斥姜云琛牽她的手,甚至還很喜歡。 他的手生得賞心悅目,摸起來似乎永遠都是暖的,她感覺到他掌心和指腹的薄繭,那是經年累月執筆寫字、舞刀弄劍留下的痕跡,也是她曾經參與過他生命的證據。 過往與現實交替重疊,她回憶這一個月來,兩人在東宮形影不離的日子,與從前別無二致,忽然覺得,就這樣繼續下去,一年,十年,乃至一輩子,也沒什么不好。 既選定正月十五為期,那么等到上元節之后,便與他說明吧。 到時候,不知他會覺得是驚喜還是驚嚇。她想象他的反應,不覺一笑,忙側過頭去。 姜云琛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直覺她在打什么壞主意,但卻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笑。 看她展顏,他心里被莫大的滿足與快樂充盈,已然別無所求。 不多時,趙晏覺察到姜云瑤投來的目光,以微不可查的幅度點了點頭。 她朝姜云琛湊近幾分,抬手掩在唇邊,與他說了姜云瑤的計劃:“我和阿瑤去別處避一避勸酒,你也別喝太多,否則我就讓陸公公找人把你抬去顯德殿?!?/br> 說罷,將面前的酒水一飲而盡,示意錦書不必再添。 她走后,姜云琛拿起空酒杯,仔細端詳片刻,交給身后的陸平:“帶回去,我要好好珍藏?!?/br> 旋即,他也起身,悄無聲息地去往另一個方向。 - 姜云瑤的演技出神入化,趙晏扶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大殿,差點懷疑她是真的醉了。 直到喧鬧漸遠,四周的光線越來越暗,她才不慌不忙地站直,理了理有些散落的衣裙和鬢發。 “真有你的?!壁w晏笑道,“我們還去老地方嗎?” “當然?!苯片幣e目環視,輕車熟路地踏上青石小徑。 兩人對上林苑內布局了如指掌,有幾處位置偏僻、風景秀美的宮室,是鬧中取靜的不二之選。 宮婢們提燈照路,趙晏挽著姜云瑤的手從紅梅林間穿過,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兩個年幼的女孩心血來潮,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宴會,結伴在偌大的上林苑中尋找人跡罕至的美景。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有人猛地從道路旁竄出,橫沖直撞地奔了過來。 趙晏反應飛快,迅速把姜云瑤拉到一邊,隨行的內侍們拔出武器,將兩人護在中間。 來者卻恍若未覺,似是醉得不輕,嘴里嘰里呱啦地念叨著什么,與一眾內侍大打出手。 趙晏聽懂他的語言,不由皺眉:“是西域使臣。他怎么會在這里?” 姜云瑤聞言,連忙下令:“按住他就好,切莫傷人?!?/br> 內侍們的動作收斂了幾分,然而那人力大無窮,覺察到他們所有顧忌,登時愈發肆無忌憚,將他們逼得連連后退。 趙晏見勢不對,反手抽出身邊一名內侍的刀,但還未等她上前,一道人影閃電般掠過,動作迅捷而凌厲,三下五除二就將那醉鬼放倒,順手封住了他的xue道。 “卑職護駕來遲,請太子妃娘娘與公主殿下恕罪?!?/br> 竟是虞朔。 那人被緊隨而至的禁軍制住,姜云瑤絲毫不以為懼,走近幾步,疑惑道:“他是何人?” “此人名叫尤鄯?!庇菟芬猜犅劻撕钪?,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臉色,“太子殿下在席間發現此人及其下屬形跡可疑,便讓陸公公給卑職傳信,令卑職多加留意。卑職來晚一步,公主受驚了?!?/br> “無妨?!苯片幷{侃,“即使沒有虞將軍,十個尤鄯加起來都未必是晏晏的對手?!?/br> 虞朔請示道:“此人沖撞殿下與娘娘,該如何處置?” “交由陛下裁決便是。請虞將軍帶他走一趟吧?!?/br> “遵命?!?/br> 這時,有人匆匆奔來,焦急地用胡語叫著尤鄯的名字。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近前,看到這幅畫面,頓時大驚失色,撲通跪地,磕頭道:“貴人饒命?!?/br> 姜云瑤見他胡服打扮,又會說官話,應是尤鄯的下屬,正待發問,卻聽趙晏道:“他不像醉酒,而是被下了藥?!?/br> 她的目光落在尤鄯身上,他xue道被封,按說已無力抵抗,卻雙目通紅,仍在不知疲倦地掙扎。 眾人一怔,那名跪著的隨從也驚訝地抬起了頭。 剎那間,他面無血色,渾身抖如篩糠,隨即,竟一躍而起,頭也不回地拔腿逃竄,嘴里冒出一句驚懼到極致、幾乎變了調的叫喊。 姜云瑤不通胡語,趙晏和虞朔卻聽得一清二楚。 ——死人活過來了。 - 姜云琛走進一間空曠無人的宮室,接過陸平呈上的信件。 拆開逐字逐句看罷,沉默半晌,失望地用燈燭點燃。 半個多月前,他請紀家的表舅父幫忙調查一個叫做紀十二、自幼貌丑、年齡十七八歲、在涼州到西州一帶跑商的人,然而表舅父翻遍所有檔案,都未能找到同時符合這幾個要求的伙計。 難道說,這人故意偽造身份,只為接近趙晏一行? 但他目的何在?總不會是想要竊取情報的內鬼,結果在相處中對趙晏情根深種,最后改邪歸正、舍己救人,保護了她的性命…… 他深吸口氣,令自己打住,卻又覺得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解釋。 所幸趙晏已經不記得了。 他有些自私地想,她還是永遠不要想起來,帶著對紀十二的感恩過完這一輩子吧。 輕微的敲門聲傳來,打斷他的思緒,陸平前去開門,將一位官員引入屋內。 是安西都護府的劉長史,此番進京述職,順便向他稟報西州那邊的探查結果。 “微臣見過太子殿下?!眲㈤L史行禮,在姜云琛的示意下落座,開門見山道,“殿下離開西州之后,王都護派人全力追查那批火/藥的來源,但對方似乎來頭不小,行蹤隱蔽且謹慎,王都護的人馬跟隨至涼州附近的沙漠,便失去了他們的下落?!?/br> 他有些欲言又止,姜云琛卻明白他言下之意。 再往前,就會進入涼州都督府的管轄核心,王都護的人馬自西州追到這里,手已經伸得太長,何況涼州大都督一職是廣平王遙領,王都護作為臣子,豈敢將刺殺太子的罪名推給一位親王。 “有勞?!彼c點頭,又詢問了一些細枝末節,令劉長史退下。 屋里恢復安靜,他陷入沉思。 看樣子,臨川王自以為計劃天/衣無縫,打算把廣平王推出來做替罪羊。 十之八/九,尤鄯身邊那人也聽命于臨川王府,他們籌謀多時,今晚便會邁出第一步。 “走吧,回去?!彼鹕韺﹃懫降?。 然而剛一出門,就有名內侍疾步跑來:“殿下,出事了。尤鄯酒后失態,沖撞了太子妃娘娘與含章公主,雖然虞將軍救駕及時,兩位貴人并未受傷,但跟隨尤鄯一同入京的使臣看到娘娘和公主,竟嚇得魂不附體,翻來覆去只會念叨一句胡語,說什么……死人復生?!?/br> 果然,動作還挺快。 可是……臨川王做夢都想拉攏趙家,怎會把趙晏卷入其中? 姜云琛心下一沉,大步流星走向不遠處燈火煌煌之所。 - 另一邊,臨川王回到府中,滿面醉態一掃而空。 他走進屋內,幕僚連忙迎上前:“殿下,事情如何?” “本王親眼看著尤鄯喝下摻了料的酒,現在應當已經成了?!迸R川王露出笑容,“阿九的辦事能力,本王深信不疑,只可惜,他這一去怕是出不來了,本王又要折損一員大將?!?/br> “他們為殿下的偉業犧牲,也算死得其所?!蹦涣诺?,“殿下預計他何時會招供?” “至少須得半個月?!迸R川王沉吟,“太快承認,反而引人懷疑?!?/br> 幕僚暗自捏了把汗,刑部大牢那些手段他有所耳聞,扛半個月再招,只怕不死也要脫層皮。 臨川王看穿他的想法,嘆息道:“阿九忠誠不二,本王會善待他的家室,待到將來登臨大位,再追封他一個勛爵?!?/br> “殿下宅心仁厚,是臣等的福分?!蹦涣判χЬS道,心里卻想,人都死了,身后功名又有何用? 可惜他的性命也拿捏在臨川王手上,并不敢提出任何質疑。 - 趙晏與姜云琛回到東宮時,夜色已深。 醫官診治過后,確認尤鄯服了一種可以令人迷失心智的藥,現在他瘋瘋癲癲,已經不可能提供任何有用線索。 至于他那名下屬,被抓獲后聲稱光線昏暗,他眼花認錯了人,除此之外只會求饒,被皇帝下令押送至刑部大牢審訊。 那人當年必定見過她。 她原本有些猶豫,要不要向皇帝坦白自己喬裝行刺烏勒的前因后果,卻被姜云琛用眼神制止。 他應是怕皇帝得知火/藥的事,順藤摸瓜查出他曾經在西域受傷。 她便沒有說話,決定為他保守秘密。 進入承恩殿,洗漱更衣,一同躺在床榻上,姜云琛把劉長史所說、以及自己的推測如實相告。 末了,輕聲詢問道:“過幾日,你陪我去廣平王府一趟可好?趕巧是世子生辰,我須得知會叔父一聲,讓他提前有個心理準備?!?/br> 趙晏應下。 她對廣平王印象頗好,也不愿看到他無辜被臨川王嫁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