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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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趙晏必定是故意的。 馬車統共就這點地盤,去哪藏那么大一個人? 她的余光一直有意無意向他掃來,難道是懷疑他被登徒子奪舍…… 呸。 什么登徒子。 而且她后半句幾個意思? 從她手底下逃脫、還算有點本事的,可以輕而易舉地傷到他? 就差把“瞧不起人”四個大字明目張膽地寫在臉上了。 姜云琛的腹誹一句接一句,卻只能忍氣吞聲,搪塞道:“多謝關心,他應當是逃去了別處。你還是盡早返回,免得讓家里人擔心……你同誰一起來的?小三郎?” 趙晏見他故作淡定,便順水推舟:“沒錯?!?/br> 又道:“今日是宋國公大壽,殿下怎么沒去赴宴?” 哪壺不開提哪壺。 姜云琛正思考如何詢問霍公子的事,隨口道:“我本來就不愿意和他們扎堆,加上嘉順長公主無理取鬧,嘉寧長公主在旁邊拱火添柴,我聽著煩不勝煩,索性先走一步?!?/br> 然后不回宮、不去梁國公府,專程繞路來南市,到了望云樓不用午膳,卻躲在馬車里看書。 這是哪門子的閑情逸致? 趙晏有心調侃,但想到他對付孟家也算幫她的忙,便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她起身:“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殿下清凈了,告辭?!?/br> 說罷,掀開車簾便要出去。 姜云琛下意識想叫住她,但話未出口,趙晏突然折身回來,將一樣物品遞到他面前。 是他掉落在雅間里的斗笠。 姜云琛臉色微變,抬手去接,旋即反應過來,立刻止住動作,卻為時已晚。 “你知道這是什么?還是說,這就是你的東西?”趙晏一把將斗笠拍在他胸前,整個人倏然湊近,成功從他微微收縮的瞳孔中捕捉到稍縱即逝的慌亂。 她跪在柔軟的地毯上,身體前傾,大半個重量都支撐在那一只手,她的鼻尖幾乎與他相貼,已經可以感覺到他稍顯紊亂的呼吸和斗笠之下急促的心跳。 此君裝傻充愣的本領爐火純青,可身體的反應卻不會說謊。 是以她故意去而復返,只為殺他個措手不及。 姜云琛有心辯解,但看著少女近在咫尺的面容,一時竟喪失了所有語言。 她早已不再是三年前稚氣未褪的女孩,明媚奪目的容貌猶如燦爛朝陽,眼眸清澈見底,映出他的影子,肌膚欺霜賽雪,宛若素白無瑕的冷玉,鼻端的氣息卻溫熱,夾雜著清甜芳香,與他的吐納交纏在一起,儼然不分彼此。 霎時間,他仿佛看到了遙遠天山上的冰雪,又如同置身烈日下的戈壁荒漠。 他無法直視她的眼睛,垂眸望見她柔嫩似花瓣的唇,又慌忙移開。 再往下,脖頸秀美瑩白,胸口隨呼吸輕微起伏,玲瓏曲線一覽無余。 他觸電般別過頭,本著“非禮勿視”的念頭闔上雙目。 趙晏只當他做賊心虛,飛快地捉住他的手腕,摸到瘋狂跳動的脈搏。 “睜眼,別裝瞎?!彼龑λ@副掩耳盜鈴的模樣非常鄙夷,“敢做不敢當?可惜現在人贓俱獲,登徒子,你還不認罪?” 第16章 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姜云琛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他倒不是故意裝死,只因趙晏此刻離得太近,他怕稍有不慎就會與她產生接觸。 方才摟腰還能說情非得已,倘若鼻子或嘴唇碰到一塊,他今天非得坐實這登徒子的罪名不可。 雖然她早晚會嫁給他,但現在終歸是名不正言不順。 何況大白天的,日頭高照、光線充盈,耳鬢廝磨成何體統? 場面一時間陷入僵持。 趙晏頗有定力,維持著姿勢,把姜云琛細微的表情變化悉數收歸眼中。 他羽扇般的睫毛顫了顫,嘴角抿緊,緋色已然從耳朵擴散到了臉上。 她不禁納悶,從始至終,她都沒有任何非禮的舉動,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如果說是因為她摸了他手腕一下,那他嚴絲合縫地把她箍在懷里的時候,怎么就沒生出一星半點的羞恥心?敢情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轉念一想,難道是被她戳穿,證據確鑿,他無地自容了? 但又立馬否定。不可能,他的臉皮絕對沒有這么薄。 斗笠下,他的心跳愈發劇烈,咫尺之遙的呼吸卻悄然消失。 趙晏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閉氣。 行,有本事他就繼續裝,看到最后是她胳膊先酸,還是他先把自己憋死。 她勝券在握,更加氣定神閑,另一頭,姜云琛卻如坐針氈。 他寧愿被趙晏拖出馬車,兩人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狹小而寂靜的空間里,每一須臾都被無限延長,隔絕視線和嗅覺,觸感卻束手無策,她的氣息輕拂在皮膚上,帶來一陣若有似無的漣漪。 他的心尖也像是被什么掃過,有些癢,又有些麻。 半晌,他堅持不住,只得繳械投降,捏著鼻子好聲好氣地商量道:“趙晏,三司會審都講究先禮后兵,你這個樣子,我根本沒法說話?!?/br> 這算是松口了,趙晏得勝而歸,心滿意足地直起身子,重新坐回地毯上。 姜云琛終于能夠自由呼吸,胸腔內的喧囂逐漸偃旗息鼓,停滯許久的思維緩慢恢復運作。 趙晏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匕首,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看來今天必須給個交待了。 他慢條斯理地將斗笠放到一邊,喝杯水清清嗓子,直截了當道:“我確實在觀德坊安插了人手,但并非監視你,而是為了揪出孟家、靜淵王府之流,以及那個心懷鬼胎的幕后主使?!?/br> 既然瞞不下去,干脆主動坦白,再說,他也未曾撒謊,只是混淆視聽、隱藏了另一重目的。 絕不能讓她知道他在惦記她的婚事,否則他這張臉真沒地方擱了。 “我相信燕國公家風正直,絕無不臣之心,但旁人卻難說。趙家樹大招風,明里暗里有不計其數的眼睛盯著,我須得讓他們現出真身、無處遁形?!彼攀牡┑┑爻兄Z道,“我的探子都在貴府出門后第一個路口以外,斷然沒有窺探貴府隱私之嫌,此話千真萬確,若有半句騙你,我……” 趙晏用匕首鞘抵住他的唇,將剩余的立誓打斷在空氣中。 她忍俊不禁,對上姜云琛驀然睜大的雙眼,悠悠道:“殿下至于如此緊張嗎?這幅架勢,怎么搞得像我在刑訊逼供一樣?!?/br> 可不就是刑訊逼供。姜云琛心道,眼看她身子微微前傾,登時一動都不敢動,唯恐她故技重施、整個人湊過來。 好在趙晏及時落下手,將匕首收回袖中。 他的解釋與她所想分毫無差。 其實認出他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應是孟公子當日離開之后,在路上對孟少卿交代了與她在明月樓結怨的事,正巧被姜云琛的暗探聽到,他順藤摸瓜,派人找到店小二,聽罷來龍去脈,當即聯絡御史進行了一場彈劾。 他認為孟家和靜淵王府皆是受人指使,有意勾結朝廷重臣。 因此他故意拿孟元博父子開刀,算作給他們背后之人一個警告。至于靜淵王府能逃過一劫,全憑靜淵王父子作為廢物點心,在朝中沒有實職,令人無從下手。 她感到意外的是,姜云琛竟毫無保留地相告。 皇帝與皇后感情甚篤,對發妻所出的嫡長子也是器重非常,從未有過天家父子之間的猜忌和齟齬,許多事情都是放心交給他去做。 為君者手眼通天,自然會有些不為人知的門路,用來掌握朝臣的動向,但人正不怕影子歪,她信任父祖叔伯的品行,一向不以為懼。只沒想到,姜云琛會與她說起這個。 細想來,他所言倒不假,出府后第一個路口,已經不在趙家的范圍內,孟公子背后非議她,至少要走到那里。 而她今日與弟弟提起望云樓與霍公子,也是確保不會被下人們聽見才敢做聲。 “殿下言辭懇切,我姑且信了?!壁w晏點點頭,余光瞥見姜云琛肩膀稍稍一松,是她最熟悉的、如蒙大赦的模樣。 她的話鋒倏地一轉:“但還有件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你來南市做什么?” “堂堂太子殿下,居然和暗探搶活計,而且,”她嗓音一頓,傾身直視他的眼睛,“你明顯不夠格,事情沒辦成,還被人當成登徒子追了三五條街,殿下,你跑得累不累?” 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姜云琛條件反射地往后一仰,但他背靠車廂,已無路可退。 姜云?。骸啊?/br> 說話就說話,這么一驚一乍的,他遲早得被她嚇死。 她也不看看自己現在的行為,到底誰才是登徒子? 第17章 甜的。 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趙晏樂不可支。 既已查明真相,她也暗暗松了口氣,只要確定不是有人針對趙家、圖謀不軌,便無需再深究。 至于姜云琛為何來南市,她除了有些好奇,完全沒往自己身上聯想。畢竟他堂堂儲君,斷無理由跟蹤一個朝臣之女,更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親力親為。 反倒是他的種種怪異舉止激起了她的興趣,以往兩人斗嘴或打架,他向來都是全力以赴、寸土不讓,還從沒像今天這樣自認理虧、甘愿吃癟,臉紅到脖子根。 不得不說,美人就是美人,即使面紅耳赤,也別有一番賞心悅目。 眼看他又要開始裝死,她坐直身子,忍住笑意:“老實交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br> 姜云琛如釋重負,只要她別再一言不合就湊到跟前,其余都好說。 他拿起一旁的斗笠,當做盾牌豎在胸前,以防她突然襲擊。 旋即定了定神,盡量使自己看著不那么心虛:“我來望云樓純屬一時興起,壓根沒想到會遇見你和小三郎……還有那位霍公子。我若貿然上前打招呼,你們出于禮節,不好下逐客令,便只能請我一桌,萬一你和霍公子有私事要談,豈不是得被我耽誤?” “再說了,孟元博父子的下場傳開,你定已覺察到其中關竅,如果我恰在此時出現,你多半會懷疑我不安好心、故意尾隨你,所以你殺氣騰騰沖進門的時候,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 尾音消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