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晨貼著墻睡著了。

    病房里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她睡得不是很安穩。她裹緊被子，探出腦袋找孟呈予，一抬腿就碰到躺在旁邊的他，睜著琥珀般的眼睛，夜里透出光來。

    宋晨晨抱緊他，“你回來啦?！闭f完，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低聲嗔怪，“怎么現在才回來？我都睡著了?！?/br>
    沒有回應。要不是看見微光下他睜著眼，她差點以為他睡著了。

    “孟呈予？”她輕輕喊他。

    孟呈予應了聲，摸摸她的頭，“怎么還不睡？”

    “睡不著，”她湊近了些，“你去哪了？什么時候回來的？”

    “回來一段時間了，”他反問道，“怎么睡不著？”

    孟呈予握住她的手，比他的涼。他問他，“冷嗎？”

    宋晨晨點了點頭，“嗯?！?/br>
    孟呈予敞開胸懷，把她撈進懷里，“睡吧?！?/br>
    宋晨晨笑著，臉頰貼在他暖洋洋的胸膛，“好?！?/br>
    她反應過來，對著他的下巴，說，“你干嘛上我床，不擠嗎？”

    孟呈予呼出的熱氣全噴在她額頭，他靜了兩秒，又道，“我不僅上你床，我還想上你?！?/br>
    宋晨晨怒著推他。

    孟呈予笑了，吻了吻她，“很晚了，睡覺吧?！?/br>
    “好?！?/br>
    話音一落，她便貼著他睡著了。

    宋晨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東西，收拾了十分鐘，就累的不想動彈，口頭指揮孟呈予收拾。

    他不為所動，一直說“不急”。

    “今天不是走了嗎？”她穿上運動鞋，鞋帶還沒系上，孟呈予又給她脫了下來。

    孟呈予垂著眼簾，她看不見他的眼睛，只聽見他淡淡的聲音，“不急，結果還沒出來，再等兩天?！?/br>
    一聽這話，宋晨晨立馬不干了，“等什么結果？！都在這住那么多天了！什么結果也沒有?！?/br>
    她猛地站起來，插起腰，“我不管，我要回家?！?/br>
    “那換個房間?！彼酒饋?，蹙著眉頭觀察擁擠雜亂的環境。

    宋晨晨無語，她盯著他，“我說，我、要、回、家，聽不懂人話嗎？”

    倒八字的雙眉，抿緊的嘴角，插著腰，肢體明顯緊繃的狀態，孟呈予十分清楚，宋晨晨發脾氣的前兆。

    “聽懂了?！彼f，“但是檢查結果出來了，不太好。所以，”他把宋晨晨按回床上，“我們要繼續待在這，準備接受醫生的治療?！?/br>
    宋晨晨臉色霎時一白，傻傻地看著孟呈予，失魂的樣子與上一秒的囂張截然相反。

    她問他，“我怎么了？”

    “你沒事。只是寶寶有一點不健康，繼續留著會對你的身體不好，所以……”孟呈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醫生建議我們拿掉孩子?！?/br>
    “為什么？為什么會不健康？不一直都好好的嗎？能有什么病??？”

    孟呈予把她禁錮在懷里，“沒事的，都聽醫生的，等治好了我們就回家?！?/br>
    “到底是什么??？”那個猜測如蔓藤一樣在心里瘋長，宋晨晨想要證實，卻又害怕甚至恐懼。

    可她最終決定面對現實，“是……癌癥嗎？”

    一個能給人絕望，讓人進入生命倒計時的病。

    “不是，”孟呈予矢口否認，詫異道，“怎么會呢？”

    聽到“不是”的那一刻，宋晨晨像被刑滿釋放的犯人，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她反復地跟他確認，“真的嗎？”

    “真的，誰跟你說癌癥的？”孟呈予好笑地看著她。

    宋晨晨想了會，告訴他，“我偷聽到的，劉醫生開會的時候?！?/br>
    孟呈予笑了笑，十分確定的口吻，“不是?！?/br>
    “唯一的問題只有這個寶寶，他來的不是時候，也不太健康?！?/br>
    “怎么會不健康呢？我第一次檢查的時候……”

    “晨晨，”孟呈予給她穿上棉拖鞋，道，“之前的不太準確?！?/br>
    “但是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在?！?/br>
    宋晨晨不再言語，她也不知道該干什么。孟呈予已經開始替她決定一切。

    她也疲于做決定，所以乖乖地聽著他的話。

    孟呈予安慰著宋晨晨，苦口婆心地勸說，終于在一個小時后，讓她勉強接受了這個現實。

    “那以后我都不要孩子了！”宋晨晨賭氣地說。

    孟呈予手心在她背后摩挲，“沒關系，聽你的，你不想生就不生?！?/br>
    中午，宋晨晨隨著孟呈予到劉醫生辦公室，她的位置被一個頭發花白、戴著老花鏡的老人替代。

    而劉醫生站在一旁，解釋道，“我老師?！?/br>
    老醫生脫下眼鏡，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平易近人。他看了看孟呈予，又看看宋晨晨，問道，“決定好了嗎？”

    宋晨晨既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他。

    “決定好了?！泵铣视杼嫠氐?。

    “還挺快的，那我們這邊也不等了，給你們開了證明，”他遞給孟呈予，“三天后就手術?？梢詥?？”

    “可以?！?/br>
    “什么手術？”宋晨晨一下子激靈起來，她抬頭問孟呈予。

    “停止妊娠的手術。沒關系的，別怕，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宋晨晨轉向劉醫生，“為什么？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劉醫生掃了眼孟呈予，同她說道，“之前只是懷疑，很遺憾的，經過詳細的檢查，確定胎兒兩周之前已經停止發育了，原本以為只是胚胎過小，但是根據這幾天的檢查結果……”

    劉醫生停頓幾秒，觀察了下宋晨晨的表情，搖了搖頭。

    ……

    宋晨晨是被孟呈予背回病房的，回到床上就躺下了，沒有拒絕孟呈予換病房的決定，但也沒有同意。

    直到他把行李收拾好，抱她起來的時候，她拒絕了。

    “不換了，就這樣吧?！?/br>
    “晨晨……”

    “我說不換了！”

    “好，不換?！彼屗闪嘶厝?，卻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手，“先休息一會?！?/br>
    宋筱筱得到消息已經是晚上。

    她在停車場點燃了一支煙。

    孟呈予隱于石柱的陰影下，向她借了根。星火閃爍，他倚著墻吸了一口，味道太淡。

    “不合口味？”宋筱筱笑他，聲音沙啞。

    “什么時候學的？”

    她不想回答，換了個話題，“怎么辦？”

    這次輪到孟呈予沒有回答，他陪著呆了一會，很快就上了樓。

    宋晨晨察覺到他回來了，立刻坐起來，她躺了一天，腰都躺酸了，“你沒告訴筱筱吧？”

    她緊接著又問，“你說了是不是？”

    “她是你meimei?！泵铣视杞K于開口。

    “我不想讓她擔心?！彼纬砍坑值?，“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癥。是吧？”

    “當然。別怕，這兩天鍛煉一下身體，好好準備?！?/br>
    “我才不怕?！彼纬砍科财沧?。

    “真的？那你很勇敢喔?！?/br>
    “當然?！?/br>
    宋晨晨度過了跌宕起伏的一天，卻一直沒有什么感覺，她以為這種平靜會持續下去，直到入睡后，再次被呼嚕聲吵醒的那一刻，她害怕到渾身顫抖，連頭都躲進來被子里，悶出一身冷熱交替的汗。

    “晨晨，晨晨……怎么了？”孟呈予立刻就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從折疊床里起來，輕聲地叫醒她。

    “嗯？沒…我沒事?！边^了許久，她才肯露出半張臉。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撫至后頸，全是濕漉漉的汗。

    孟呈予取來一條毛巾，一一幫她擦干凈。

    “怎么了？”

    “做噩夢了?！彼÷暤卣f話，怕吵醒其他病人。

    “到底怎么了？”孟呈予再次發問。

    他斷定，宋晨晨不是驚醒的，做噩夢更不會出這么多的汗。

    “我不是說了嘛……”宋晨晨對上他的眼睛，抿著唇哼唧兩聲，“你上來睡?！?/br>
    孟呈予鉆進她的被窩里，“你……”

    “我怕，我怕……”沒等他開口，宋晨晨一股腦撞入他懷里，“我怕……”

    “我知道，我都知道。別怕，無論發生什么，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br>
    “真的嗎？”她探出腦袋，一雙充滿困惑的眼睛。

    “真的。我們會闖過這一關的，以后還有好多關等著我們一起過呢?！?/br>
    “可是……你不是很喜歡小孩嗎？現在沒有了?！?/br>
    “我喜歡小孩，可我更喜歡你。對我來說，你在就好了?！?/br>
    宋晨晨長吸一口氣，把因為感動產生的哽咽吞了回去，“可是……我很不好，老是發脾氣，總是惹你生氣，又懶又胖，又自私，其實我都知道，我對你很不好，又不會照顧人，我都知道……”

    “我還知道，外面有比我好一千倍一萬倍的女生喜歡你?！?/br>
    “我最后重申一遍，我不管你身上有什么自以為是的壞毛病，也不管這世界還有哪些女人，我只愛你一個，我老婆也永遠只有你一個，我們結婚了，我永遠不會背叛你?！泵铣视璋阉龎褐?，目光灼灼，“我這輩子認定你了?！?/br>
    “別這樣?！彼纬砍堪阉麖纳砩贤崎_，解除這個令人遐想的姿勢。

    她因為他的話而安心不少，卻又忍不住地問，“那如果我死了呢？”

    盡管孟呈予就在她旁邊，此刻卻安靜的如同空無一人。

    宋晨晨戳了戳他胳膊。

    “那就一起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