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手中的毛筆“啪”一下被按在桌上,聲音不算大,但在一室靜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李清閱渾身緊繃,整個人都有些僵硬。 從小到大都是這般,李興昌從不打她罵她,可總是態度冷漠,一言一行都能讓她緊張得手心出汗。 “是他不喜歡,還是你不想?” 他語氣淡淡,卻帶著極為濃重的質問,李清閱瞬時如墜冰窟。 只幾個字,便一針見血。 謝知恒不喜歡,李清閱也確實不想。若是從前她或許還能不管自己的心意,聽從父親的話去同隨便哪個人牽扯,為自己也為李家謀個所謂的好前程。 可現如今有了譚思齊,就是再怎么不想做妾,李清閱也沒法子去想旁人了。 一想別的腦海中便浮現出譚思齊一臉委屈地說她對他一點都不好的樣子,前幾日還被逼著說了最喜歡他,若是再同別人有什么牽扯,她總覺著對不起他。 此刻李清閱手心里已然出了汗,她咬了咬牙,強忍住顫音道:“清閱,不想?!?/br> 這是她第一次同李興昌唱反調,李興昌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么?”他聲音冷硬下來,頗有些駭人,“你以為,這事兒由得你喜不喜歡?” 李清閱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膽子,可她滿腹的委屈,竟壓過了心頭的懼意。 眼淚幾乎一瞬間便要奪眶而出,她使勁吞咽了下,勉強憋住沒讓淚留下來。 “可是……”她聲音帶著明顯的顫,話都說得歪歪扭扭,不成調,“清閱也是您的女兒啊……” 說完這句,卻是再也憋不住,眼淚決了堤一般啪啪往下掉,她渾身顫抖,止都止不住。 李清閱始終都不明白,血rou相連的親人,如何能做到這般狠心。 十幾年來冷漠相對,不曾分給她一絲溫存。 若是沒有同李清婳的對比,她或許就當父親本就是這般性子,可事實上,他好似只對自己這般。 連李清婳他都比不得,柳姨娘生的小弟弟她便更不能比了。 若是父親厭惡母親,那李清閱也能為他待自己這般態度找個由頭??伤麄兌艘仓皇且姴坏綇坢ama口中所說的昔日愛意,相敬如賓卻還是有的。 在譚思齊之前,李清閱得到的愛,幾乎全來自于母親一人。 可明明,她也是他的女兒啊…… 見她這副樣子,李興昌只覺心里煩亂又諷刺。 對這個女兒,他捫心自問,已經仁至義盡。 供她吃香的喝辣的,平平安安長到那么大,若不是她同自己的女兒極為相像,若不是他為了撫慰王氏將她帶回府中,她九年前早在哪個街頭凍死餓死了也說不定。 或是被賣到煙花柳巷,墮落在不知哪個暗無天日的角落。 可如今到了她做出點回報來的時候,她給他來了句什么? 不喜歡? 那他豈不是真金白銀養了個廢物,做了一輩子生意,還從未做過這般賠錢的買賣。 李興昌一雙吊梢眼瞇了瞇,“你還知道你是我女兒?!既然好姻緣不要,那日后便聽我安排,也別跟你母親說我不想著你?!?/br> 李清閱回到房里眼眶都還是紅的,阿舟雖不知發生了什么,但在旁邊安慰了好久也不見她從床上爬起來。 這會兒王氏估摸著正同李興昌說話,也自是顧不上她。 李清閱趴在床上,心里還是一揪一揪的疼,可她發現,這回在父親那里受了委屈,卻遠沒有從前那般難受得厲害了。 想到現在除了母親她們待自己好,還多出來了譚思齊和謝今安,她便覺著上天好似對她已經不錯了。 至于父親方才說的聽他安排,她既已經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最壞的境況不過是被趕出府罷了。 到時候她便將弄話本子的本金留下,帶著自個兒掙的銀子去隨便哪里開個茶館,若她能不在意外頭的閑言碎語,誰又能奈她何。 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擱到從前李清閱身上,她是想都不敢想一下的。 可現下卻莫名有了底氣,也不知是因為有銀錢傍身還是因著旁的。 甚至,李清閱心中很是清楚,若是譚思齊想要納她,那她的婚事,便絕無可能再落到別人頭上。 可這會子這般想,難免有些無恥。 李清閱現下對譚思齊確實可以說是喜歡,可她沒被人這般熱烈地愛過,便總免不得胡思亂想。 怕這份愛來得快,消失得也會這般快。 父親的愛她從未得到,卻還總是因父親傷心難過。若是同譚思齊在一起后,他再將這份愛收走或是分到旁人身上,那李清閱怕是如何也受不了。 可譚思齊當下待她的好,她好像已經開始留戀了。 若美好的東西終將失去,何不在失去前好好感受,珍惜把握。 這念頭在腦海中幾乎是一閃而過,與她從前的想法完全背離,李清閱被自己嚇了一跳。 翻了個身,她突然想起,上回他向她討要的荷包還未給他。 這回不像給謝今安做時那般細致,她只用了一天便草草做完了。 過程潦草,做出來的成果也甚是潦草。 一塊鴉青色的布料,做成了荷包樣式,因著她不好意思將自個兒的名字繡得太過張揚,便只在背面光禿禿地用絲線繡了個小小的,一點兒也不明顯的“閱”,正面歪歪扭扭隨意繡了兩座青山。 實在是……戴不太出去的水平。 她本來就懶得很,做的時候便滿是不耐煩,這會兒看著這不像話的荷包,李清閱倒突然覺著自個兒好像有些過分。 一看便是沒用過心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嫌棄。 第41章 我還當是你不想要我…… 次日, 李清閱正吃著飯,一小丫鬟傳來消息,說是有個媒婆帶了聘雁前來說親, 正在前廳同老爺夫人說著, 眼下許是都快說完了。 李清閱頓時心都涼了半截,剛想叫這小丫鬟帶著阿舟再過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便見張mama進來了。 她喜笑顏開, 嘴都合不攏,李清閱頓時心更涼了。 看這樣子,父親許是已經將她說出去了。 張mama上來便牽起李清閱的手要往外走,李清閱下意識便定住了腳,不肯跟她出去。 “張mama, 到底是何事, 這般著急???”李清閱心中惴惴不安,恐怕張mama一開口, 就將方才那小丫頭之言釘在板子上。 “快快跟老奴走吧小姐!”張mama又急又喜, “可是天大的喜事兒,老爺夫人正高興呢,叫我帶您過去好好問問?!?/br> 天大的喜事兒…… 李清閱被張mama拉著往前廳的方向走, 整個人魂不守舍的, 她想到父親會給她說親,可也沒想到會這般早。 昨日才剛回來, 今日便有媒婆過來,要說這是巧合,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信的。 畢竟她還未及笄,在此之前也沒人來過。 “張mama可知,是哪家來說親?”李清閱強停住了步子, 甩開了張mama拉著她的手。 張mama回頭看,便見她兩只小手緊緊絞在一起,不由失笑,眼角都笑出幾道深深的紋路。 “小姐到了便知曉了,”張mama嘖嘖稱嘆,“真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親事,佛祖保佑,就是祖上燒了高香也求不得這親!” 聽罷李清閱更是整個人都蔫了,須臾,她又不死心道:“父親母親可是允了?” 張mama“哎喲”一聲,笑道:“自是允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好事兒??!不過叫老奴說,憑咱們小姐的姿容品性,便是再高的門第那也是配得上的。小姐不必擔心,誰娶了你啊,也是他的福分呢?!?/br> 見她還停在那里,張mama又拉起了李清閱的手,登時便感覺一片涼意。 許是方才出來的太急,沒來得及多穿件衣裳。 張mama心中一陣懊惱,道:“都是老奴太著急,竟忘了給小姐添件衣裳,這涼颼颼的天,再染上了風寒可是不好?!?/br> 說罷便搓了搓那冰涼的小手,試圖給她捂熱乎些,卻怎么都不見效。 李清閱扯唇笑了笑,卻是比哭還難看。 她道:“不冷的,您不必著急?!?/br> 直至到了前廳,李清閱還渾身發涼,只父親母親在上位坐著,二人臉上皆是一片喜氣洋洋。 王氏見李清閱過來,忙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身前去。 可李清閱挪不動步子,僵在那里,神色中滿是心死如灰的哀戚。 “你這孩子,怎的這副表情,這喜事當頭,多不吉利?!?/br> 王氏站起身來,走上前去捏了捏她的臉,聲音里都帶著喜氣。 這時,李興昌輕咳了聲,那雙吊梢眼此刻因笑容過甚而瞇著,李清閱頓時便有些瘆得慌。 從她記事開始,父親還從未這般對她笑過。 難不成這回來說親的真是個極合他心意的? 看母親的樣子,也是十分滿意的,那想來不會是個上了年紀的或是草包之流。 可無論這親事多好,她現下心里總歸是有人。 還未待她胡思亂想完,便聽那李興昌笑道:“你這孩子,同譚公子已通了心意怎么也不同爹爹說一聲,爹爹也好早早做個準備?!?/br> 這聲音溫和到甚至帶了絲不易察覺的討好,不同于以往的冷漠,和昨日的訓斥更是天差地別,李清閱聽罷整個人僵得更狠了。 半晌才緩過神來,“爹爹的意思是,方才那媒人是譚府遣來的?” “正是,”李興昌手背在身后,笑得嘴都合不攏,揚聲道,“我李興昌的女兒就是有能耐?!?/br> 他似是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又走到那八仙桌旁坐下,“你jiejie剛同我說完她與謝公子的事兒,我還沒高興過來呢,沒成想你這還有樁更大喜事等著,我李興昌的兩個女兒都有出息啊?!?/br> “可是,”李清閱頓了頓,道,“爹爹不是一直希望我做正房大夫人么?” 雖說相府妾也足夠讓李興昌樂一陣子了,可李清閱總覺著他和母親現下的樣子,都有些過分夸張。 李興昌聽罷大笑出聲,喝了兩口茶水才到:“我本也以為是要納你為妾,可那媒婆說的是一清二楚,人家要三書六禮,將你風風光光明媒正娶,做正室!” 李清閱猛然抬頭,滿臉皆是驚愕。 譚思齊真心待她她是知道的,可怎么也不曾想過他會娶她做正房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