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混紡羊毛,傳統立領,紐扣是深灰色。 我母親送我的那件衣服怎么會在他衣柜里?! 那是她親手做的—— 季臨秋一瞬間以為他偷拿走這件外套,又很快發覺哪里不對。 不,這絕不是今年才拿到的新衣服。 此刻驚詫占據他的全部情緒,以至于季臨秋直接把那件衣服拿了起來,足夠謹慎仔細地盡數展開。 ——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裁剪款式,顏色面料,甚至是紐扣上的劃痕,全都一致。 他過年削蘋果時一個失手,刀尖在紐扣上抵了一下,以至于有個rou眼幾乎不可見的淺坑。 可在這件大衣的扣子上,也有一模一樣的痕跡。 季臨秋這一刻像是呼吸如同冰封,轉頭快步跑回自己房間找出那件外套,把它拿到這件外套旁邊。 不,有很多細微區別。 姜忘藏著的這件舊外套有許多被修改調整的痕跡。 顯然能看出來,這一件經手過好幾個裁縫,把原本緊窄的腰線肩線放寬,袖子放長,設法用了許多類似的布料,以及在必要處點綴些裝飾掩蓋針腳。 因為在水里泡了太久的緣故,舊外套已變形發硬,無法再穿出去。 于是又被仔細疊好保存,像是哪怕它腐朽至枯骸也要保存作珍貴證物。 季臨秋控制著自己不斷深呼吸理清思路,無數碎片自記憶深處浮現。 姜忘和城里的其他人都完全不一樣。 他能輕易看出旁人的病癥家況,甚至連同班家長懷的二胎是男是女都一清二楚。 在彩票站即算即中從不失手,做生意眼光精準毒辣到許多人夸一句神了。 他和星星有一顆一模一樣的痣,笑起來神態猶如父子般相像。 他從沒有和任何人提過自己的父母,像是無根般漂浮于虹城,一心一意地照顧著那個原本可能輟學重傷的小孩兒。 季臨秋不肯再往深處想。 他垂眸看了很久,像是要驗證最后一個答案,把兩個衣服的內袋翻開,找到幾乎是死角的一處。 母親在離別時,低聲講過她給悄悄他縫了兩個字。 平安。 她用紅線繡的極小,把字藏在隨手可觸的位置,祈愿兒子歲歲平安無災無恙。 兩個內袋同時翻過來,露出一模一樣的暗繡。 新外套的字跡仍舊筆畫清晰,姜忘藏著的那一件因為常年磨損的緣故,已經只有斑駁的幾個紅點,勉強看得出是字。 可剛認識時,姜忘早就說過。 他十五歲特招入伍,在火車站遇到了一個老師。 那個老師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送給他,說北方冷,一路小心。 自己甚至對他說了一句,你一定很想念那個老師。 男人當時抬眸笑了下,沒有再說什么。 這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會是這樣?? 季臨秋抱著兩件衣服反反復復看來看去,驚異于他一直隱瞞著他這樣驚人的秘密。 可他偏偏又不肯懷疑他。 季臨秋發覺自己像是寵慣了姜忘似的,此刻第一反應竟是如果自己是他,恐怕也難以開口解釋,會有許多的苦衷。 他就是不肯懷疑他,不肯把這個人往任何一點不好的方向去猜,有種說不出的固執。 又慌亂,又更覺得愛他,像是被沖昏頭腦般束手無措。 直到黃昏漸散,季臨秋低嘆一聲,把那件舊外套按照原樣重新一層一層包好。 然后放回原處把暗格關好,又把衣服掛回去四五件,擺得稍微凌亂一些,顯得還沒被收拾過。 樓下傳來轉鑰匙的聲音,緊接著是男人和小孩兒的談笑。 “我要餓死了,我現在餓的能吃掉這扇門??!” “把包放下!晚上咱們吃火鍋去?” “不??!我要吃rou??!紅燒rou??!” 姜忘覺得這個話題得征求下第三人意見,揚長聲音喊了一聲。 “臨秋——” 他以前習慣喊他季老師,哪怕季臨秋抗議過幾回,說自己又不是他老師。 后來告白以后才漸漸改口,終于肯喊名字,一開始還有點扭捏,越喊越親昵上口,甚至沒事會喊著玩。 季臨秋從樓上探頭,揚眉道:“提前回來不跟我說一聲?” 小孩鞋都沒換一路飛奔上去:“季老師抱!哥哥剛才擰我耳朵??!” 男人在一樓笑得吊兒郎當:“季老師也抱我一下唄?” “你給我上來!”季臨秋把慌亂情緒壓下去,幫當事人圓場:“你衣柜里東西也塞得太多了,自己收??!” 姜忘突然想起來什么,一拍腦袋跑了上來,沖回自己房間看見幾大箱收納整齊的雜物。 “春夏衣服都收拾完了,秋冬的在那個柜子里,你自己來?” “我好像有張存折在里頭——等等!” 男人拉開衣柜背對著他翻找什么,過一會兒又從沖鋒衣厚外套里把頭拔出來。 “不對,放辦公室保險柜里了?!?/br> “走,先去吃飯,剩下的放我來?!?/br> 他攬過季臨秋肩膀,不留痕跡地把人帶離房間。 季臨秋戳他腦袋:“下次還是找鐘點工,我今天腰都要斷了?!?/br> 姜忘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男人怎么能說自己腰不好!” 彭星望滿心惦記著紅燒rou,臨到大門口才回過神來:“男生為什么要腰好?” “聽他胡扯!” 姜老板要正式搬走,城里好多朋友都擺宴告別,免不了送各種禮物。 季臨秋在學校人緣很好,不光是校長特意找他見了一面聊了很久,許老太太都送了本自己收藏很久的俄文詩集,里面寫了許多批注。 也得虧姜忘回來幫忙收拾東西,家里十幾箱貨物前腳剛運到裕漢,后腳客廳跟過圣誕節似的禮物堆滿,還得一樣樣重新理。 彭星望圍著兩個大人轉來轉去,又羨慕起來。 “哥哥老師都好厲害啊,有這么多禮物?!?/br> “有一部分得算人情往來,等你再長大點也會碰到?!苯S意瞥了一眼:“真羨慕回頭平安夜你往床頭掛個襪子,許個愿等圣誕老人吧?!?/br> “我才不信那個?!迸硇峭溃骸澳遣痪褪亲兿嗾夷銈円Y物嗎,要的就不能算禮物?!?/br> 話音未落,門鈴響了兩聲。 彭家輝站在門口,手里拿了個小東西。 他先跟姜忘季臨秋打了聲招呼,仍舊拘束地不好意思進門,只招呼小孩兒到門口來。 “星星,你要去裕漢了,以后爸爸每個月出差都可以順路過來看看你,碰到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說?!?/br> 彭家輝解開包裝,把小小錦囊系在他的脖子上。 “這是爸爸在寺里求的護身符,一年一換,你別弄丟了?!?/br> 他頓了頓,又像提前幫星星想好退路。 “當然了,如果不小心弄丟了,跟爸爸說也沒關系,我們一起再去求一個,好不好?” 彭星望看向客廳里小山般的禮物堆,又看向自己脖頸間的小錦囊,笑容燦爛的用力點頭。 第60章 彭家輝一走, 姜忘湊過來摸護身符。 “還有這種東西?” 小孩兒嘻嘻直笑,很得意地掖回領子里,還舍不得給他看。 姜忘醋了一小會兒, 轉頭繼續收拾東西。 總不能自己吃自己的醋, 還為了這么個小玩意兒,罷了罷了。 他們搬家前和杜文娟也打了個招呼。 茵茵三月一日出生, 如今連爬都不會, 還在努力學習翻身。 有月嫂保姆交替幫忙,杜文娟比生一胎時省心太多,聲音還是透著淡淡疲憊。 “沒想到他肯讓星星和你們走, ”她低低道:“我離開虹城以后好幾年沒回去,就是怕見到他?!?/br> 電話停頓了很久, 傳來清晰的一句話。 “彭家輝是個人渣?!?/br> 杜文娟有這個弟弟當作靠山, 從前都不敢傾訴太多。 “他把小孩兒當作要挾我留在虹城的工具,死活不讓我帶他走, 還威脅我走了以后再想看到他就等著挨耳光?!?/br> “如果不是你在……我真不敢回來見星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