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是挺難受?!苯聪蛩?,心思卻在其他地方:“從前幾年, 你爸媽獨自守著家過年時, 估計比現在還難?!?/br> 季臨秋可以逃,可以去山高水遠的地方支教避世, 老人們根已經落在這里, 也只能年年賠笑, 努力跟其他人解釋他們家獨子沒有跑,也絕沒有出事被抓去坐牢。 姜忘輕描淡寫一句, 像是突然把失控的一桿秤扳回來不少。 “人言可畏?!奔九R秋低聲道:“我還不如把爸媽接到省城去?!?/br> “也不是不行,”姜忘笑起來:“今年咱們好好合計一下, 先把你工作調動的事處理好?!?/br> 季臨秋沉默一刻,背過身清掃椅子腿旁邊的香蕉皮。 聲音有點悶。 “段哥他們對我很好,外校的環境也好?!?/br> “但如果,將來真的往那個方向走……我絕不能再做老師?!?/br> 一旦學校聽到風聲,那推薦他來任教的段兆也會被牽連。 同性戀三個字莫名會和師德敗壞連在一起,像是一沾上就必然會毒害無數青少年。 姜忘動作停頓, 聽懂他說的‘那個方向’是什么。 他沉默下來。 季臨秋提這件事原本就有幾分試探,聽背后的人不再言語了,心驀地往下墜。 是啊。他們要面對的阻力實在太…… “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嗎?!蹦腥讼喈敻吲d:“對啊,你可以辭職,我怎么沒想到呢?” 季臨秋:“……?” 姜忘心情一好,掃地都大開大闔跟畫潑墨山水似得:“公立學校錢少活多還要天天寫報告,我也覺得不行?!?/br> “干脆你牽頭當校長,我們回頭弄全國連鎖輔導班得了——還方便我賣書賣卷子,一條龍全套服務?!?/br> 男人一拍巴掌:“季臨秋,你真是個天才!” 季臨秋:等等我好像不是這個意思。 短短兩三個小時里,季臨秋身份從‘窮酸自閉教師’跳到‘風流浪子多情人’再跳到‘全國金牌輔導班榮譽校長’,莫名其妙又順理成章。 季臨秋已經放棄拯救自己的清純聲譽了,只停下動作看姜忘,忍笑道:“你認真的?” 姜忘這個人,好像總是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他總是能找到新的出路,不給自己任何悲春傷秋的時間。 就好像萬事都難不住他。 這里面有種輕飄飄的驕傲自戀,但又很有男人味。 “我的真實身份是jian商?!苯晟右徽?,聲音低沉又蠱惑:“jian商從來不會騙人?!?/br> 嗯,轉頭把我賣了我估計還會給你數錢。 季老師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就被某人從正道上拐走很久,竟還有幾分狼狽為jian的新鮮。 姜忘一面幫他收拾一樓大廳的桌椅板凳,一面腦子轉得飛快。 如今才2007年,什么學某思華x街英語全都還只是個雛形。 北上廣好歹競爭猛烈已經有多方勢力吞吃市場,但二三線戰線,以及虹城這樣的地方,大多還是私人小規模教學,不成氣候。 他網店開得順風順水,自己都足夠給自己投天使輪資金,只差一個好的管理系統。 ——要集中的吸納優秀教師,打造培訓體系,結合《黃金十二卷》那邊的獨家教材優勢連根帶葉一氣盤活。 姜老板十二點半還精神很足:“就這么定了,你這屆教完辭職好了,來我公司上班?!?/br> 季臨秋再度扶額,也不知道該不該夸他。 “先陪我把年過好,急什么?!?/br> 男人耍賴:“嗓子痛,季老師給我削個梨?!?/br> “削你還差不多,”季臨秋習慣性繼續焦慮,又被他打斷情緒:“明天天一亮,我就是十里八鄉的情場浪子,謝謝您吶?!?/br> “不用謝,”姜忘很臭屁地往旁邊一癱:“削一個,挑個甜的!” 最后還是給削了個,當場吃得干干凈凈。 季臨秋一回老家就心理壓力飆升,頗有種隨時要打突擊戰伏擊戰的緊張感。 他很像他的父親,都有種讀過書的自我設限,不可能像姜忘這樣破局。 但出于對身邊這群親戚的熟悉,季臨秋本能感覺明后天起才真正是過五關斬六將的開始。 他不敢放松。 一整夜過去,夢境混亂又疲憊。 一會兒是學校里老師開批斗大會,把他架到全校面前訓斥羞辱。 一會兒是山路間小客車盤旋繞彎,像是隨時要飛出去。 驚心動魄的夢連著做了五六個,到最后突然被男人往懷里一摟,溫柔親切地抱著哄,耳邊溫熱繾綣。 “怕什么,忘哥愛你?!?/br> 便是墜落般的黑暗里,被這么珍重親切地一哄,也好像什么都不用再管了。 季臨秋倏然醒來,條件反射往身后看去。 他抵著老屋的墻獨自睡著,窗外晴光朗照,鳥兒啼囀,已是清晨。 姜忘睡在客房里,從未來過。 季臨秋在這種環境里睡眠很淺,半夜走廊里meimei起夜都聽著每一聲腳步。 他知道姜忘沒有來,反而怔怔坐在被子邊想那個夢。 依賴一個人,就好像清河浸沙一般,無聲無息又難以剝離。 他甚至后悔自己醒得太早,沒有被夢里的人多抱一會兒。 新的一天也是相當的熱鬧。 后天便是除夕,手機里已經有不少同事提前短信拜年。 親戚往來串門也是極多。大量打工人返鄉回家,留著媳婦老人忙碌家務,叼根煙跟朋友打牌閑聊。 好在 季父有心和兒子籠絡感情,很溫和地留他們在家里再吃一頓飯。 席間聊到季臨秋手腕上的玉墜子。 “我從來不買玉,”季國慎感慨道:“小姜你也看得出來,我們是教師家庭,家里除了書,空空蕩蕩,電視都是好幾年前買的?!?/br> “但那一回,我還在新疆的時候,我愛人著急打電話過來,說臨秋突然大病不起,在醫院連著掛了好幾天的水都沒好?!?/br> “他那時候正好是高三,正是學習抓緊的時候,突然病了我還趕不回去?!?/br> “想來想去心里虧欠,找朋友一塊去寺里求了塊開過光的玉?!?/br> 老人做完手術以后身體虛,說幾句話要歇一會兒,任由季臨秋默不作聲地給續了半杯茶。 “我那時候,都不盼著他考得多好了?!?/br> “我就希望,臨秋平平安安的,健康幸福的,什么事都不要有?!?/br> 姜忘看向季臨秋腕間的羊脂玉,輕輕點頭:“我也這樣想?!?/br> “巧了,”季國慎沒聽出他話外之意,笑起來:“在那塊玉求回來以后,臨秋很聽話地日日戴著?!?/br> “——還真就再沒有生過病,你說靈不靈?” “靈的,靈的!”季母已經聽他講這個故事八百多遍,一邊端菜一邊笑道:“難得臨秋回來一趟,講點新鮮的!” 季臨秋幫著布置碗筷,期間看向姜忘:“今天特意給你抄了個豇豆炒rou,一點辣都沒有放,快謝謝我meimei?!?/br> 季長夏滿臉通紅:“這是我應該的,不用謝不用謝!” 姜忘試圖挽救一點面子。 “其實……我能吃微辣?!?/br> “昨天那頓,我特意提前打電話要的微微辣?!奔九R秋笑得很溫和:“你好像不行?!?/br> “……” 中午在家里吃,下午晚上照規矩要先去拜訪季家排行靠前的長輩,陪他們聊天吃酒。 山路蜿蜒狹窄,路邊積雪將消未融,散養的雞鴨在林間啄啄點點,多走幾步還有大黃狗前后跟著,搖著尾巴很親人。 季長夏在前面引路,壓低聲音道:“大伯父他們家幾個弟兄,喜歡灌酒,你們兩可得小心點?!?/br> 姜忘來了興趣:“怎么個灌法?” “先喝米酒,或者開兩瓶城里帶的紅酒,然后再黃酒白酒輪著上?!奔鹃L夏面露憂色:“上回喝倒了鄰村的一親戚,回家的時候差點凍死在路上,他們現在天天當笑話講?!?/br> 季臨秋皺起眉:“大過年的,一點道理都不講?!?/br> 姜忘笑瞇瞇道:“問題不大?!?/br> 真到了席間,還沒等飯菜上齊,姜老板就被熟臉生臉團團圍住,儼然是新來的大紅人。 他說話討喜,不像季國慎那獨苗兒子半天問不出個屁來,葷話好話都講得妙,大伙兒都樂意跟他聊天。 幾個宗族里的大兄弟特意搬來好幾盒酒,想考考這外鄉人的功夫。 ——總不能被外頭的人比下去! 女人們也面露笑意,端菜倒水期間偶爾跟著攀談幾句。 季臨秋目光始終落在酒盒上,神色謹慎。 “哎,姜大兄弟,”這家長子季傳榮大聲道:“等會兒能喝酒的吧?” 他一開口,好些人跟著紛紛附和。 “別說不能喝啊,過敏吃藥的也都別整那套!” “你們城里人特能找借口,這都要過年了,來喝點,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