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和他一樣在處理家庭關系時茫然又煩躁的普通人。 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帶著光環看他,以及季臨秋在照顧小孩兒上實在太得心應手,有時候會給姜忘一種他什么都能處理好的錯覺。 濾鏡破碎以后,他反而感覺距離更近,甚至于有種碰到同類的惺惺相惜。 季臨秋把姜忘的那一整根白沙抽完,煙頭按滅在垃圾箱的碎石子碗里,還順手丟進有害垃圾那一筐。 姜忘目睹完全程,心想好老師果然是好老師,擱他估計早按在樹上掉頭走了。 兩人回去時他問了一嘴。 “感覺怎么樣?” “沖得犯暈?!奔九R秋嘆氣:“這輩子不抽了?!?/br> 姜忘哈哈直笑。 老爺子在做完手術以后的當天下午就醒了,只是人很疲憊,話變得很少。 他從icu轉出來以后,季母寸步不離地守了全程,女兒則負責回家燉湯燉藥,殷勤照顧。 老太太像是個嚴謹管家,每天發生了什么都事無巨細地一一匯報講給他聽。 季父雖然身體還不太能動彈,但會瞇著眼睛聽,然后點頭搖頭,以及重重搖頭。 這時候季母就會泫然欲泣地回頭看季臨秋。 姜忘兩輩子都沒有太多家庭記憶,兩三天里圍觀季臨秋這邊的情況,也覺得頭皮發緊。 cao,這也太窒息了吧。 他們臨離開前居然去相親了第四回 ,掐著點吃完再回城。 這回對面坐了個帶著四歲小孩的二婚女人,小孩全程不是嚷嚷要聽故事就是拿筷子戳菜完,兩人勉強笑著陪完,悄悄打包兩份漢堡雞翅,藏包里沒讓季家人看見。 “你回去以后再考慮考慮,咱早點托關系講人情把工作調省城來,好不?”季母這時候又換回慈母模樣,滿臉的牽掛不舍:“mama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家里也有錢給你娶媳婦,你meimei當年收的彩禮我們都存著呢?!?/br> “一個人在家好好做飯,平時早點睡改作業不要太晚,聽話?!?/br> 季臨秋敷衍著答應,和家人揮手告別。 姜忘直到把車開進高速才緩過來,感覺自己像是帶著季老師逃離魔掌。 他們本來可以下午三點走到家了一塊吃個晚飯,現在回去時已經是晚上了,估計得深夜才到。 國道有很多路段都沒有燈,全靠車燈指路,走起來很麻煩。 交通廣播絮絮叨叨地說著今日新聞,窗外是獵獵風聲,世界忽然變成枯燥的直線。 姜忘發覺季臨秋一直沒有出聲,擔心他心情不好,開口安慰。 “我爸媽離開的早,其實我還是會有點羨慕你,畢竟能夠陪陪他們?!蹦腥吮M量不戳他的難處:“但是……也別為別人的幾句漂亮話,把自己一輩子搭進去?!?/br> “就算你結婚了他們沒法說閑話,生孩子晚了,孩子成績好不好了,人家一樣能指手畫腳?!?/br> 季臨秋輕輕嗯了一聲。 他喜歡靠著車窗發呆,但這樣的姿勢會露出細長脖頸,看起來格外脆弱。 “眼光高也挺好的,沒事,哥回頭給你找幾個合適的,先一塊兒玩相處看看?!?/br> “不用了?!?/br> “姜忘,”季臨秋看著漆黑的遠方,聲音平淡:“我是同性戀?!?/br>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又笑了笑:“那又怎么了,小事兒?!?/br> 他沒想到真的會是這樣。 姜忘上輩子接待客戶很多,也確實見過好些個gay。 他不會表現出任何回避,即使那些女性或者男性當著他的面親昵調笑,交談口吻儼然如夫妻般自然。 他懶得想為什么有人會喜歡同性別的人,但心里還是會有微妙抵觸。 只是從未想過,竟然身邊 這樣近的地方,自己看重又親近的老師,也是同性戀。 他有一瞬間想勸季臨秋想開點,又很快發覺這是個很傲慢的想法。 ——像是男人是實在和女人過不下去了才會選擇跟同性在一塊兒。 以至于開口說什么‘沒事我不歧視’,或者‘你是不是怕女人’,都會變成色彩不明的奚落。 想來想去,最后還是很謹慎地,口氣委婉地說了一句。 “還是注意安全?!?/br> 季臨秋聽得懂他在說什么,只搖一搖頭,低頭笑起來。 “不用注意?!?/br> “我是男人,卻無法和女人親近?!?/br> “我是男同性戀,但討厭男人碰我?!?/br> “想來想去,也許我什么都不是,從一開始便不該存在罷了?!?/br> 姜忘目光一怔,意識到季臨秋當初說的完全沒戀愛過,是指和男性女性都沒有親密接觸過。 “不是吧……”他放慢車速,終于轉頭看了季臨秋一眼:“你沒必要把自己逼成這樣?!?/br> “事實上,我如果敢和任何一個家長說我是個gay,工作別想要了,甚至房東都不會租房子給我?!?/br> 季臨秋提到這些時,有種抽離的平靜,像是根本沒有在談論自己。 “你……是遇到過什么不好的事么?!?/br> “沒有,”他慢慢道:“只是在被其他男性碰觸的時候,我腦內會立刻提醒我是個gay?!?/br> “而這個念頭就足夠讓我自我厭棄了?!?/br> “我去過清吧,也認識過一些類似的人?!?/br> “有人謹慎又謹慎地藏著,甚至逼著自己和女人結婚同房?!?/br> “也有人直接選擇玩樂放縱,每天都在cao和被cao的路上,包里有用不完的套子?!?/br> 季臨秋說出這些時頗有幾分自暴自棄,他大概這幾天被家里壓制地太狠,以至于擔著失去姜忘這個朋友的風險都要說出口。 “我誰都不像?!?/br> “我像一只走散了大雁,每年冬天往南飛的大雁,姜忘你見過吧?!?/br> “走散了,迷路了,往北飛不知道去哪,往南也根本回不去?!?/br> “姜忘,我就是那只大雁?!?/br> 姜忘又轉頭看他,緩緩踩剎車把車停好,聲音低緩。 “季老師,那如果我碰一碰你,你也會感到惡心嗎?!?/br> 事實上,剛認識那會兒他碰過,季臨秋避開了。 那天星星在老師家里睡熟,季臨秋一路送到家里時濕發沾了墻灰,他想幫忙拂掉。 只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姜忘故意略掉了這個記憶,像是從未嘗試過一樣再次提議。 “也許只是想多了,事情沒有那么復雜?!?/br> 季臨秋低眉沉默,半晌點點頭。 “我會碰一下你的肩頭,”男人和緩道:“你不要怕,我會等你放松下來再把整個手掌都放上去?!?/br> 季臨秋已經繃起了呼吸,很馴服地又點了一下頭。 身體卻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姜忘動作很慢,在他的注視下把手伸過去,一點一點地靠近他的肩頭。 然后感覺到季臨秋身體發抖地更加厲害。 “放松,”他笑起來:“又不是要世界末日了,明天咱都還得上班干活?!?/br> “我把手指放下來了啊?!?/br> 他的手掌干燥溫暖,覆蓋在他肩頭時像獸類的溫和聞嗅,是溫度由點到面的擴散。 然后默數五秒,再緩緩拿開。 季臨秋深呼吸了一會兒。 “是我矯情?!彼猿暗溃骸耙矊?,平時少不了被領導拍肩,有的還喜歡摟人?!?/br> 汽車緩緩駛動,姜忘把廣播聲音重新開大,像是剛才并沒有發生什么。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 “不知道?!奔九R秋防備機制還沒解除,垂著眸子道:“一般人聽到男同性戀這幾個字,第一反應就是艾滋病,以及亂搞?!?/br> “還真沒有,”姜忘打了個哈欠:“我想的是,好誒,我終于和你一樣平等了?!?/br> “平等?”季臨秋沒想到他會用這個詞。 “我以前總是忍不住仰望你,感覺你什么都懂,而且像是沒有任何弱點?!苯ζ饋?,感覺自己也很幼稚:“以前看你照顧星望太多,感覺我跟小孩兒都一堆臭毛病,你哪里都好?!?/br> “原來季老師也會被家人為難到說不出話,一天恨不得相親八十回?!?/br> “哎喲,就突然親近不少?!?/br> 季臨秋忍俊不禁。 “瞧瞧你幸災樂禍的這個勁兒?!?/br> 姜忘不想他難過,隨口岔開話題。 “對了,我新買了棟房子?!?/br> “棟?” “嗯,撿漏抄低價,搞了個帶院子的獨棟小別墅?!彼挚旎钇饋?,把不開心的全扔腦后:“回頭可以挖個小池子養養錦鯉,也可以給彭星望搞個秋千?!?/br> 季臨秋聽得入神,時不時糾正他幾個太天馬行空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