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男人瞧見他這副聽話馴服的樣子又覺得不爽。 “疼就直說?!?/br> 彭星望眨眨眼,靈活地繞開話題。 “大哥,你有喜歡的老師么?!?/br> 姜忘動手磨他后頸側面的死皮,漫不經心道:“有很信任的老師?!?/br> “他對我很好,以前見我窮,還會特意給我帶飯吃?!?/br> “啊?!迸硇峭銎痤^,吹了個鼻涕泡泡:“那肯定跟季老師一樣好?!?/br> 男人并不回答,拎著他轉了個面繼續搓泥,見皮rou紅了還記得擠點沐浴露。 “很可惜的是,那個人后來過得很不好?!?/br> “他對所有人都很好,逢年過節不收紅包還倒貼著照顧學生,像是天生做老師的命?!?/br> 彭星望很會看時機的遞了塊肥皂,伸長胳膊道:“你的老師生病了嗎?” 姜忘搖了搖頭。 “他很健康?!?/br> “但是……我后來聽親戚說,他活到四五十歲了都沒有結婚?!?/br> 小孩沒聽明白:“不結婚就是過得很不好嗎?!?/br> 姜忘笑了下,拿噴頭幫他沖干凈。 “以后和你解釋?!?/br> 大城市的人活得自由。 鄰居上下可能一輩子都不見面,數百萬人像是在同一個鋼鐵森林里體驗平行時空。 小鎮就像一張蛛網,是非人言牽絆太多。 那年他回去參加好哥們楊凱的婚宴,席上有姑婆一面往塑料袋里夾菜一面絮叨。 “老季他們家那位,一直沒結婚呢?” “這都快五十的人了吧,也不看看爸媽頭發有多白,唉?!?/br> 旁邊花襯衫老頭遞了個眼神,刻意壓低聲音:“在說紅山小學那個季老師吧?” “是是,年輕的時候人長得可俊了,教書也好,好多家說媒都沒成呢?!?/br> “你們知道什么,”老頭在桌子底下伸出一只手,目光曖昧地勾了勾小拇指:“一般啊,這年紀不結婚還不找女人的,多半是這個?!?/br> 女人們故作驚訝的伸手捂嘴,看著是聽見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污了耳朵,笑成一團又湊近了細聊,聲音細碎繁瑣聽得讓人生厭。 姜忘那天在婚宴上看見過鬢發漸白的季老師一眼。 他到二十幾歲了仍然只知道那人叫季老師。 溫和可敬,循循善誘,聽發小說這些年一直在資助山區里的學生。 姜忘清楚同性戀在這種小鎮語境里不是什么好詞兒。 北上廣自由開放,只要互不打擾怎么玩都無所謂,跟自家養的刺猬結婚都沒人管。 平時生意往來時他也見過那種人,外形瞧著和普通男人沒什么區別。 但男人跟男人廝混在一起,在這種小地方但凡被傳一嘴,無疑直接定了被里里外外排擠挖苦的底。 他寧愿相信季老師在掛念年輕時認識的姑娘。 一趟澡愣是洗洗沖沖三趟才勉強刷完。 泥垢汗印在肘窩腿彎那都結出塊來了,簡直該搞個鋼絲球猛刷。 彭星望套上過大的t恤往鏡子前面一站,保持著稻草人的姿勢哇哦一聲。 “大哥!我變白了!” 姜忘:“……” “大哥!”彭星望貼著鏡子左看右看,忍不住道:“等我長大了,我也給你洗澡!” “不用?!苯源直┑亟o他擦頭發,完全為零的育兒耐心被考驗到極限:“長大也不是什么好事?!?/br> 彭星望隔著鏡子看他,眨眨眼道:“我做夢都想長大!” “長大了就可以去工作掙錢,還可以想吃什么就買什么,這還不夠好嗎?” 姜忘動作停頓,隔著鏡子看二十年前自己的眼睛。 這一刻荒謬的像做夢。 “長大……是清醒的開始?!苯鼘ψ约赫f。 小孩沒聽懂,晃了晃發梢水珠跑回被子里。 姜忘回頭看他一眼,想繼續解釋點什么又選擇不說。 “睡吧,明天送你上學?!?/br> 等關了燈,兩人都陷進黑暗里,彭星望裹著被子轉過來看他。 “大哥?!?/br> “什么事?” “你真的是……我mama拜托過來的人嗎?” 姜忘思索幾秒,意識到小孩關心的不是他,是他mama。 “嗯,她現在去香港了?!苯娌桓纳溃骸跋愀酆瓦@里的電話不通,長途很貴,沒法打電話?!?/br> 彭星望想了想,也想不出來香港在地球的哪里。 “那,mama有沒有想跟我說的啊?!?/br> 姜忘沉默幾秒。 “差點都忘了,也得虧你問我一句?!彼首鬏p松道:“你mama是有話托我轉告你?!?/br> “多吃rou多睡覺,少玩游戲別感冒?!?/br> 小孩香香甜甜睡了一宿,對這句話非常滿意。 也完全沒覺得哪里有問題。 第二天一早手機鈴聲準時響,姜忘打著哈欠叫彭星望起床。 熱乎乎的豆漿大餅被遞到枕頭旁邊。 “大哥,吃早飯!” 小孩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你說買文具剩下的錢是我零花錢,可以隨便用?!?/br> 姜忘跟獨行狼似得活了二十七年,頭一會兒被人守在枕頭旁邊遞早飯。 ……還是被自己本人遞。 他強咳一聲爬起來,悶著聲和小孩一起吃完,然后送他去上學。 今天陽光很好,整個城市都被照得金燦燦的,讓人走在路上就想笑。 彭星望邊走邊哼歌,心想要是能牽著大哥的手一起走就更好了。 他悄悄仰起頭看了眼姜忘。 大哥好高啊,特別酷。 這么酷的人,一定不跟我這樣的小孩牽手吧。 小學門口擠擠攘攘,學生們依舊跟尖叫雞一樣吵成一團。 姜忘送到門口本來還想程序性叮囑幾句‘好好上課’之類的話,眼前小孩歡呼一聲沖到前面去了。 “大哥!這是我的好朋友楊凱!” 姜忘表情有點凝固。 旁邊還梳著小辮兒的男孩拿手背抹了把鼻涕,聲音很洪亮:“旺仔!你為什么叫他大哥??!” “因為他最酷!” 不遠處有個戴三道杠袖章的小姑娘沖過來,兇巴巴地吼過去:“你們兩個快點!小心我記遲到!” “張小鹿的頭!像皮球!一腳踢到摩天大樓!” “你——我要告老師去??!” 姜忘目送他們三個打打鬧鬧的遠去,心想楊凱啊楊凱,你知不知道你打算把你老婆的頭當球踢。 他伸了個懶腰,又有點頭疼又有點好笑。 一起玩了二十多年的發小這會兒還拖著鼻涕,自己跑到06年過日子,估計只能找叔父一輩的人當朋友。 早晨例行去逛一回體彩站,收獲問卦兩百塊,八成積蓄全倉阿根廷打科特迪瓦二比一。 這次他只呆了一個小時,轉頭買瓶北冰洋出去逛街。 總是投機倒把不算正經活兒,何況世界杯踢完一個月就散場。 姜忘這幾天想了很多出路。 買比特幣,炒期貨,掌握信息源干什么都賺錢。 這小鎮發展雖然一般,但是仗著竹林速生林長得好,是環繞省市里印刷成本最低的地方。 因此有大量的教輔資料都集中批發到這代工,后來還落了個教育強市的稱號,中考一模二模都跟省城聯考。 他打算開個網店,但現在這小破地方物流網點壓根沒開。 男人嗦了口北冰洋環顧街道,勉為其難地點了下頭。 罷了,我來承包這個城的快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