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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修思松開林棲的手。 林棲又竭力抓住了他,他害怕蔣修思要將席夜的魂魄驅趕,倉皇地說著:“不要?!?/br> 蔣修思蹙眉:“起霧了?!?/br> 濃霧鋪天蓋地,不動聲色地把整片天地包裹起來。林棲看到厚厚的霧氣洶涌而來,只來得及眨了下眼,就立刻被白霧吞沒。 蔣修思不再松開他,反而牢牢抓住他。又是那股溫潤的力量傳遞到身上,林棲能夠在濃霧中視物了。 “到席夜身邊去?!彼坏玫?。這霧顯然是由于席夜而起。 奇怪的是,這霧竟像膠水一樣黏膩,在其間根本難以快速穿行。連蔣修思都無法破出這霧氣,兩個人只能憑借自己的力量走過去。 可漸漸地,村莊里人也出來了。天光未現,這些在睡夢中遭遇了可怕回憶的人們卻已經蘇醒,在怔愣間走出房門,在無邊無際的迷霧中漫無目的地行走。 昨日來到四夜村時,他們閉門不出。等見到他們,卻是這樣的光景之下。林棲不知心頭是何滋味。 這些人仿佛行尸走rou,目光呆滯地走著,一會兒與他人相撞,卻也完全看不清對方是誰。 林棲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以這幅神志不清的樣子游蕩著,而猛然間,他們一個接一個蘇醒過來。最可怕的樣子,從此刻開始呈現。 恐懼的驚叫聲、無助的喊叫聲刺耳無比。他們彼此推搡、擠攘,撥開陌生的人群去找自己最親愛的人。 怎么也找不到。 林棲現在一點兒也不想要能看清一切的能力了。他不想看到那些人臉上掛著的那么可憐的神情,不想看見小孩子眼淚不住地流,邊抬手擦邊叫著“娘”。 他實在是忍受不了了!他閉上眼睛,任蔣修思牽著他走。 可為什么他的聽覺這么靈敏?眼淚滴落到地上的聲音都被他聽見。他完完全全不能夠從悲痛的氛圍里面抽身而退啊。 他停下來,胸膛里的心臟,痛得他暗自吸氣。 蔣修思也停下來,正要回頭看他,對方卻靠在了他的背上,像是累極了。他聽見這個自失憶以后就變得奇怪的弟子,那么有氣無力地問:“到底是為什么???” 那聲音輕輕的,伴著震動,讓他的心久違地跳動得快了些。 蔣修思覺得現在的自己也十分奇怪,有種說不上來的東西cao縱著他,他的腦海里好像繃著一根弦,不斷被調緊,限制他過多的思考不符合身份的東西。 可越是如此,他越覺得頭疼。他覺得自己知道一切,什么也瞞不過他,他總是能夠將一件事利落地做完。與此同時,他又懷疑著這種能力,他有時甚至以為:對于自己,他一無所知。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的,他的生活就圍繞著林棲進行了。許多的人都同他講話,但他們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只有林棲——這說出來有些可笑——只有同他在一起,蔣修思才會覺得自己是個活人。 他今天聽了太多遍“為什么”,這三個字悄無聲息地也在他心底激起細小的漣漪。他也想問,為什么? 又是熟悉的感覺,那只無形的手又拂過來了,溫存地、善意地要幫他止住這種由思考引發的疼痛。 但蔣修思躲了過去。具體是什么樣的姿勢,他說不出來,就是承受住那份痛苦,盡管他疼得要命,可倚靠著這種對疼痛的執著,他躲開了那只手。 額上滲出一點冷汗,蔣修思忍住了頭疼欲裂的苦楚。他感到,在身體內部,一個深不可測的地方,那里有聲音想要發出。 “小也,”他說,“你覺得難過嗎?” 林棲抖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蔣修思的后背,老老實實地回答:“難過?!?/br> “那你會一直難過嗎?” 林棲的心臟像是被一下子給握住了。他的嘴唇囁嚅幾下,回答:“不會?!?/br>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忘恩負義的騙子。 林棲靠在蔣修思背上,眼淚再次奔涌而出,他哭得相當狼狽,聲音不停地顫抖:“再難過,我還是會笑,做了喜歡的事情還會開心得要命。吃到可口的食物,也會把難過的記憶拋開,想著再去吃更多好吃的東西?!?/br> “我,”他抽噎著承認,“我沒有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我的悲痛是那么的輕浮?!?/br> 他背靠著的人忽然轉過身來,兩只手臂環繞過來。他落進蔣修思的懷抱中。 “活著很好,開心地活著更是好得不得了?!彼犚娛Y修思說。 眼淚稍止,林棲略有點分神地想,蔣修思的聲音是一直都這么溫柔的嗎? 頭發又被輕撫一下,那舒服的掌溫令他不由自主地往蔣修思的手心蹭了蹭。他不爭氣,趨光趨熱,像只沒腦筋的蟲子。 “你沒有做錯什么?!笔Y修思更溫柔地說,“別哭了?!?/br> 林棲只好看清自己不爭氣的本質了。他抬起手,摟住蔣修思,更緊地投入他的懷抱。 他悶聲傾訴:“我沒有認真說再見。我以為還能再見面?!?/br> 無法再見面的人,就應該好好地告別吧?可是他搞砸了,他說的是,mama要等我啊。 她有沒有等呢?但她在哪里等呢?在那個永遠也等不到想等的人的地方,她有沒有感到痛苦呢? 蔣修思的話語殘酷又柔軟:“可她會把一切忘掉,只記得笑起來的時候,感覺很好?!?/br> 他說話時,胸腔震動。林棲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