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帖
伏城也算體驗一把商務人士的緊張行程,頭天上午才下飛機,第二天的黃昏又在拎著行李過安檢。 節奏太趕,再加上些別的原因,兩個人都很累。希遙剛一登機就翻出眼罩戴上,想珍惜起飛前這幾十分鐘的穩定睡眠,誰知合眼沒幾分鐘,身邊手機鈴驟響,把她驚醒。 她悶悶把眼罩扯開,扭頭看過去。伏城手機貼在耳邊,正跟那邊的人低聲交談,見她醒了,他一臉歉意,伸手來揉她頭發。 希遙偏頭躲過,反正臨近起飛,睡意也沒了。她坐直整理一下衣服,伏城手便從她肩頭落下,去捏她的腰。 不輕不重的力道,她覺得癢,扭身笑著打他胳膊。兩人眼神交流,無聲互掐,又過一會伏城掛了電話,她也停戰縮回位子,隨口問:“小高打來的?” “你怎么知道?”伏城正關機,聽見這話愣了愣。一抬頭,見希遙得意笑著,一副猜謎猜準的模樣,她沒回答他,又接著問:“他找你有事?” “沒什么事,就說他要走了?!狈前咽謾C放進口袋,“也是今天下午的航班,他現在在機場?!?/br> “這么快?”希遙納悶,“還有一天假期呢?!?/br> 伏城表情苦澀:“本來是買了明天的票,不過他改簽了?!?/br> “那這么說,他跟周茉……” 一切盡在不言中,目光交匯,希遙停住不再多講。沉重的話題重啟,他們同時沉默下來,好一陣過后,伏城喃喃道:“我還是想不通,她一個外語系學生,為什么會認識伏子熠?” 何況不僅認識,竟還上演了一場荒誕戲碼,最后落到如今這步,好幾段關系就此破裂,無法收場。 他倒是了解伏子熠的本性,知道他愛挑涉世不深、年輕漂亮的女學生下手,有所耳聞的案例也不是頭一回。 只是他們彼此間的聯系密切成網,一個是他名義上的父親,一個是跟他糾纏不清的同學。若真是隨機挑選匹配,那么巧合也未免太過巧合,伏城直覺不對勁,卻說不出,正在費解,希遙在一旁笑道: “伏子熠在你們學校不是人氣很高嗎?多少女孩子崇拜他,沒準周茉也是之一呢。再說他就是個教授,見他一面又不難,真想認識的話也容易……” 說得倒合情合理,只是聽完心更亂了。伏城“嗯”一聲,點頭聊表贊同,他看上去不愿再多討論,適時機艙也暗了下來,希遙便收了聲,將眼罩臨時塞他手里,自己去找耳機。 耳機線在包里勾勾繞繞,有什么東西被牽扯出來。她指尖碰到細花燙金紋理,動作一滯,輕聲說:“對了,盧楓要結婚了?!?/br> 前男友的名字是雷,伏城當即看過來。拿走她手中的喜帖略掃一眼,他冷了臉,皺起眉:“什么意思,你要去?” 昏暗的光線里,希遙不置可否地靜靜望著他。眼神傳達某種訊息,他迅速明白,加之本來心情也差,他忽然泄氣,把喜帖放回她手里:“你都想好了,還跟我說什么?!?/br> 說完他轉臉朝向別處,不再理她。希遙被他反應搞得茫然,看著他別扭的后腦,領悟過來,忍不住笑一聲:“就去參加個婚禮,又不是去跟他結婚,有什么好生氣的?!?/br> 嘴里開著玩笑,伸手去推他肩膀,自然沒人應。她又貼近一些,偏著頭問:“下周什么時候有時間?快換季了,我幫你挑幾件衣服吧?!?/br> 她這手法快用爛了,每次都這樣,打他一巴掌,再給個棗吃。伏城無動于衷:“不用了,我衣服還有,夠穿?!?/br> “西裝也有?”她聲音帶著笑。 他愣了愣,緩緩轉身。迎面是一片亮,他情不自禁瞇一下眼,夕陽從她背后的舷窗投射,很溫柔的橙紅色,將她皮膚頭發都暈上光輝:“你得穿好看點,我才有面子?!?/br> 半天的安靜,開口時,伏城繼續傻著:“……意思是,你要帶我一起?” 跟她和好沒多久,他那習慣性的不自信也還沒改多少。因此豁然開朗后他驚喜又沖動,希遙無奈失笑,還沒來得及回答,被他撲上來抱住。 伏城攬住她肩,鼻尖跟她相蹭,輕聲說:“我剛才是不是太小氣了?” 希遙食指點著他額頭,把這黏糊的人推遠:“還行,下不為例?!?/br> 伏城捏捏她手,笑得開心,又抓過喜帖重新細看,一邊撇嘴吐槽:“這男的真不地道。結婚就結婚吧,還發帖子邀請前女友……還好我比他帥多了,絕對不給你丟人?!?/br> 看來同性相斥是亙古不變的真理。誰說男人就大度?電影院前匆匆一瞥,都把情敵的長相看了個清清楚楚。 希遙搖頭感嘆,接著伏城發現什么,奇怪道:“不對啊,怎么這上邊寫的婚宴日期是1月份?” 他把喜帖遞到跟前,希遙看一眼,“哦”了一聲,解釋道:“原本是定在1月的。后來他家里有點事情,就推遲了小半年,推到6月?!?/br> “這么說這請帖你早就收到了,”伏城問,“那之前怎么沒聽你提過?” “……” 古話說得好,禍從口出,言多必失。希遙一哽,當即住口,含含糊糊想轉移話題,逃不過某人的眼。 伏城當場活捉,按住她肩膀,湊近低笑著審她:“那時候還沒想帶我去,是不是?” 搞不懂這人為什么要笑。得意?高興?知道她之前不在意他,這有什么可高興的?還是看她窘迫,覺得有趣? 希遙匪夷所思地瞪他一眼,一言以蔽之:“真能計較,小氣?!?/br> 說完她迅速拉上眼罩,強行結束會談。一并將耳機戴上,閉目塞聽,心情平和,沒多久飛機啟動,顫巍巍調轉方向,朝跑道駛去。 伏城偏頭看她靜謐的臉,她在倒退的遠景中很安穩,胸膛輕輕起伏,呼吸均勻。那模樣很美好,他忍不住想伸手撫摸,又怕擾人清修,下一秒巴掌扇來,被這美好的人揍一頓。 于是只好老實遠觀,而震撼的轟鳴里,后排乘客正揚聲交談,斷續幾個關鍵字入耳,伏城側頭聽一會,垂下眼去,又輕勾了勾唇。 異常和平安定的4月里,國內外大事件空窗,連娛樂圈都難得一見的安靜。 因此昨晚那篇有關高校教授性侵女學生的文章,一經發表便激起風浪,數十位知名媒體人在網絡轉載,那位女生的律師亦是業界權威,從昨天傍晚開始,各項有力證據分批放出,錄音、視頻、聊天記錄、通話記錄,甚至病歷和孕檢結果…… 大篇幅的文字長圖,矛頭直指某位任職不久的海歸教授。受害女生的境遇惹人心痛,而若干自稱該女生朋友的私人賬號發表的,關于她本人何其優秀漂亮的言論證明,更是作為此次民憤迅速醞釀爆發的催化劑。 到現在,網絡上關于這一話題的討論已經不可遏制。此時坐在身后,義憤填膺滔滔不絕的乘客,也是這萬千功臣之一。 機身傾斜向上,緩緩駛入云層。 民眾罵得口干舌燥,收聲喝水,伏城傾聽完畢,抬眼看向身邊,希遙頭輕輕歪到一側,似乎已經睡著了。 事態已起,民意難違,輿論的呼聲太大,接下來的走向不難估測。 只是向來只看財經新聞的她,大概什么都還不知道。 夕陽穿過旬安國際機場高大潔凈的玻璃墻,候機廳里人頭攢動,快要到登機的時候。 高彥禮坐在角落的位子低頭玩手機,書包抱在胸前,后背被陽光灼燒發燙。很簡單的一關游戲,卻一直都卡在那兒,直到大廳響起登機提示也還沒通關,他吐一口氣,長按關機,將書包重新背上。 站起身時頭發暈,應該是因為酒。 幾小時前他跟周茉約最后一頓飯,在路邊一家餐館,他跑到隔壁商店拎來四瓶啤的,順便還給她買了杯奶茶,七分糖,加了雙份椰果。 飯桌上她臉色不太好,捧著奶茶反胃,飯也吃不下。他卻難得好胃口,吃光了菜又喝完了酒,那時候還沒醉,臨走還帶著紳士得體的微笑,讓自己講話時語氣溫和:“都鬧成這樣了,我以后也不纏著你了,現在可以跟我說實話了吧?” 對上她沉靜如一潭死水的眼,他問,“周茉,你是不是就沒喜歡過我?” 刷票,過檢,地勤人員微笑鞠躬,請他上登機廊橋。高彥禮捏著撕去一截的機票向前走,斷裂的鋸齒露出紙屑毛邊,他拿指腹摩挲著,邁步出去,鮮紅的地毯,橙黃的落日。 等她開口的須臾,他還在傻。 竟在想會不會是他預料之外的那個答案,還在想,如果果真如此,他該怎么辦。 要不要原諒她?試想一下,努努力,似乎也能做到。 幸而她放他一馬。 簡短利落的一句“沒有”,他的想象止于想象。 有多久沒見過這么漂亮的黃昏了?很久了。 上一回還是那年盛夏,他改簽了旬安飛醞州的機票,從機場打車直奔市區,去電影院赴她的約。 那部影片的內容,過了這么久早沒印象,只記得他跑去買了飲料和爆米花,后來看到一半才發覺,其實最該買的是紙巾。 是他這個直男太外行,單聽那影片的名字,以為會是浪漫甜蜜,校服到婚紗。 卻不知道所謂的青春校園,大多都狗血疼痛,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