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三重官面
佟崇福奇道,“他咋啦?” 佟正則冷笑一聲,道,“據說那姓彭的剛打完人,姓宋的就掏出一塊帕子,按著額角‘噯呦’起來,說自己當官這么些年,還沒見過這等血乎的場面呢,接著又怪姓彭的氣性大,先打人再叫搬‘五產丁稅簿’,讓他在隔壁知縣老爺面前無地自容了呢?!?/br> 佟崇?!班汀绷艘挥?,道,“這塊帕子掏得倒好,他若要真見不得血,待姓彭的揚聲拿人的時候就該開口,何必等打完了再來作‘好人’?” 佟正則一拍大腿,“說得就是??!他一個皇后的侄兒,隔壁知縣老爺哪敢同他當面頂撞?即便肚子里明白他是在同那姓彭的唱雙簧,面兒上也得客客氣氣地捧了茶請他喝?!?/br> 佟崇福道,“那姓宋的喝了么?” 佟正則冷哼了一聲,道,“說來也是稀奇,隔壁知縣老爺將茶一奉,那姓宋的頓時就不‘噯呦’了,忽地就發起‘好心’來,說這衙吏素日里也是辛苦,讓隔壁知縣老爺賞他們些待客的茶喝?!?/br> 佟崇福翻了個白眼,“那就是沒喝唄?!?/br> 佟正則道,“他自己沒喝還不算,還借著隔壁知縣老爺的東西做人情,弄得姓彭的也不喝那茶了?!?/br> 佟崇福哼唧了一聲,道,“把隔壁知縣老爺專門用來待客的茶給衙吏喝,也不知他存心膈應誰呢?!?/br> 佟正則道,“就是!你大伯同我說時還納悶哩,要說這姓宋的是故意膈應姓彭的罷,那一開始就不該唱那出雙簧;可要說他是看不上隔壁知縣老爺罷,細瞧著也不咋像?!?/br> 佟崇福問道,“咋不像咧?” 佟正則道,“那姓宋的待新泡的茶一上來,竟從客座上立起來,卷上三分官袍寬袖,端著茶盞蹲下身,親自喂那剛剛被打過一頓的衙吏吃了一口茶?!?/br> 佟崇福奇道,“他這又是唱哪出咧?” 佟正則又道,“那姓宋的這么一動,隔壁知縣老爺又坐不住了,忙上前去勸,說衙吏辦不好差,打他一頓是應當的,他自己從前就老打,這姓宋的這么一喂,往后都叫他打不下手了?!?/br> 佟崇福想了想,道,“那便不用猜了,”他認真道,“這姓宋的鐵定是和姓彭的不咋對付了?!?/br> 佟正則笑著問道,“為啥?” 佟崇福道,“倘或他是為姓彭的打人才討的茶,那他就該讓姓彭的去喂,他這么一喂,把隔壁知縣老爺弄得手足無措不說,還把那姓彭的架上高臺盤下不來了?!?/br> 佟正則道,“那他為啥還跟姓彭的唱雙簧哩?” 佟崇福又想了一想,道,“大約因為他們都是從瑯州剛來的,要一起對付姓羅的和姓傅的罷?!彼f著,又感嘆道,“這下可好,大伯碰見的竟是一整個兒‘九世同堂’,‘太婆母’上面還橫著一個‘老祖宗’,這‘孫媳婦’一進門,得伺候‘三重婆婆’,規矩大過天啊?!?/br> 佟正則笑道,“‘天’是大不過去了,那姓宋的雖然同這邊的人都不對付,但還費勁整地哩?!?/br> 佟崇福問道,“他能咋整?” 佟正則道,“那姓宋的喂完茶,又把帕子掏了出來,一面裝腔作勢地按著自己的人中,一面說那衙吏細看年紀也不大,怎地這么小就披上‘黑皮’去干那些作孽的活兒了?” 佟崇福猶疑道,“年紀……不大?” 佟正則冷聲道,“你大伯也懷疑咧,這大官一來,哪個知縣老爺會找一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來跟前聽候?就是臨時調派,也得調一群老成穩重的罷?” 佟崇福道,“那這姓宋的不是在‘睜眼說瞎話’嗎?” 佟正則道,“可不是‘睜眼說瞎話’么?偏偏隔壁知縣老爺還不敢駁他,打眼去看姓彭的罷,姓彭的還不冷不熱,竟跟著附和說年紀看著是小了些,還問那衙吏家里有幾畝田產,有沒有考過‘童子試’?!?/br> 佟崇福道,“這倆大官端出這副架勢,那衙吏定不敢再答話了罷?若是照實答了,那倆大官不定就會拿他家先下手,強行把他家的田給先‘贖買’了;若是答多或答少了,那‘五產丁稅簿’就擺在眼前,一翻就知道他在扯謊,都已經被打一頓了還在大官面前扯謊,那這謊扯得就不是他一人的事兒了罷?!?/br> 佟正則嘆氣道,“可不是咧,就算那兩個大官一時不會把他怎樣,但事兒是從他身上起的,這兩個大官一走,隔壁知縣老爺肯定不會給他好果子吃?!?/br> 佟崇福沉默了一瞬,不禁追問道,“那他后來答了么?” 佟正則“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那老小子也是個隔壁縣有名的滑頭,一見情形不對,當即糞門一松,撒得公堂屎尿一地,那姓宋的躲閃不及,竟當頭被濺了一鞋糞水!” 佟崇福哈哈大笑,“哎呦呦!那場面可熱鬧了!” 佟正則大笑道,“聽說那姓宋的吃了個啞巴虧,礙于情面又不好當場發作,臉色難看得跟老母豬懷崽時拉的屎一樣,唬得隔壁知縣老爺都不好開口去勸,只能張羅著喊人來把那老小子抬出去安置?!?/br> 佟崇福道,“隔壁知縣老爺是不好發話,那姓彭的可有說什么?” 佟正則道,“姓彭的倒沒說啥,就是吩咐隔壁知縣老爺趕快找個鄉里的富戶借雙鞋來,還把姓宋的是皇后的侄兒這樁事體拿出來顯擺,說姓宋的自打從娘胎里出來就沒受過這等委屈,他說,”佟正則捏起一把嗓子,裝模作樣地學起了彭平康的舌,“‘這一直干干凈凈的人猛地碰上了臟東西,難免被唬上一跳,倘或再無人來替宋大人收拾一二,難保宋大人不會下重手將自己腳上的鞋連同那些臟東西一道摜出去,到時,就是皇后哄了圣上來勸,恐怕也難平宋大人今日的怒氣罷’?!?/br> 佟崇福聽了,暗自皺了皺眉,道,“我咋聽著姓彭的這話音不對,怎么聽著既像是在敲打隔壁知縣老爺,又像是在對姓宋的冷嘲熱諷?!?/br> 佟正則揮了下手,道,“‘官老爺’們說話一向是這個調調,咱們底下人呢,聽著什么就是什么,也不必多去思量,‘官老爺’們這樣說話,大抵聽懂的也都是‘官老爺’們,咱們能聽就聽,不能聽就不聽,沒啥大不了的?!?/br> 佟崇福抿了抿唇,問道,“那姓宋的算是聽懂了么?” 佟正則哼唧了兩聲,道,“他既然是‘官老爺’,自然便聽懂了,”佟正則說著,又拍了記大腿,這回帶了點兒感慨的意思,“所以就發作了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