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謀及婦人
紀洵美一挑琴弦,發出一記顫音,“彭大人說奴婢‘毒如蛇蝎’,”她抬起頭,朝彭平康微笑道,“那彭大人指使奴婢于秋賦一事上陷害周少尹,豈不是‘暴戾恣睢’……” 彭平康冷聲打斷道,“我并沒有指使你去陷害誰,”他半是嘲諷半是譏笑地道,“我只是見你可憐,一時‘發了善心’,讓你去見了孟千駒罷了?!?/br> 紀洵美笑道,“可周少尹不會這么想,”她微笑道,“瑯州的其他幾位大人,怕也不會這么想罷?!?/br> 彭平康笑了一下,返身走回原來桌后的位置坐下,“你以為,”他抬起手,斜撐著頭道,“我會讓你再見周見存嗎?” 紀洵美淡笑道,“即使奴婢不見周少尹,”她朝彭平康胸有成竹地笑道,“彭大人就不怕,周少尹向彭大人討要奴婢嗎?” 彭平康微笑道,“周見存若是喜歡你,上回他來時就該……” 紀洵美笑著接口道,“彭大人,您上回是‘欲蓋彌彰’,想來,奴婢一來廣德軍,彭大人就已生了這個‘借刀殺人’的主意罷?!?/br> “奴婢上回之所以能得見周少尹,一來,是因為您想借奴婢試探周少尹究竟是否與奴婢父親一案有關;二來,您想借奴婢向周少尹示好,以此撇清您自己與奴婢父親一案的關聯;三來,”紀洵美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別樣的神采,“彭大人您是想借此試探奴婢,看奴婢究竟能不能成為您手上的一把殺人‘刀’?!?/br> 彭平康笑了起來,“這不過都是你自己的揣測罷了,還有,”他的眸色微微發暗,“你想錯了,周見存不會來向我討要你的?!?/br> 紀洵美微笑道,“彭大人這么說,可是因為周少尹不好女色?” 彭平康揚起了嘴角,“不全是,”他悠悠道,“我只是覺得,即使周見存好女色,他也不會喜歡你這樣的女子?!?/br> 紀洵美笑道,“但若是周少尹或是瑯州其他幾位大人知道奴婢曾經見過孟撫臺的話,周少尹或許就會突然‘喜歡’奴婢了呢?!?/br> 彭平康笑意更盛,“那也容易,”他微笑著看向紀洵美,“周見存若當真來討你,我便當即納你為妾?!?/br> 紀洵美臉色微變,就聽彭平康似玩笑般道,“你若入了我的后宅,自然要為我傳宗接代,倘若你能生下個一男半女,說不定我一個高興,還能抬舉你作‘良妾’呢?!?/br> 紀洵美微微一凜,面上依舊不露,“彭大人,您在這兒對奴婢一逞口舌之快,是毫無……” 彭平康嗤笑道,“你不就是仗著孟千駒喜歡你嗎?你不就是覺得,我會忌憚孟千駒陡然發難,因此對你無可奈何嗎?”他說著,已然陰沉下了臉,“但你信不信,我此刻就能無須顧忌任何一人地納了你?” 紀洵美抬起眼,直直地面對著彭平康凌厲的目光,“奴婢相信彭大人可以,”她認真道,“但奴婢也相信,彭大人絕不會這么做?!?/br> 彭平康挑眉道,“為何?” 紀洵美抬起手,撫了一下落到額前的碎發,淡笑道,“您若當真想納奴婢為妾,方才就不會與奴婢平地而坐,彈那一曲《風入松》了?!?/br> 彭平康放下了撐著頭的手,慢慢坐直了身子。 紀洵美又笑道,“彭大人是被‘折色’給為難住了,因此才來拿奴婢取樂的罷?”她說著,作勢抬袖遮面,狀似羞赧道,“奴婢可受不起呢?!?/br> 彭平康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br> 紀洵美放下袖子,朝彭平康笑了笑,道,“奴婢只是覺得稀奇,”她彎著眉眼道,“原來彭大人也有被難住了的時候啊?!?/br> 彭平康淡淡道,“不是我為難,是周見存為難,”他看向紀洵美,一字一頓道,“我只是想幫周見存一把?!?/br> 紀洵美靜靜地看了彭平康一會兒,忽而開口道,“奴婢明白了,”她似感慨般道,“彭大人果真是一位君子?!?/br> 彭平康不冷不熱地回道,“你們這些婦人忌克少威,只顧一己私利,”他語帶輕蔑道,“我是男人,自然與你們婦人不同?!?/br> 紀洵美聽了也不惱,只是微笑道,“彭大人口中雖這樣說,但到頭來,”她輕笑了一聲,“還是要與我這個婦人商酌議事,可見,彭大人是嘴硬心軟呢?!?/br> 彭平康冷聲道,“你也別太得意了,”他緊盯著紀洵美道,“倘若僅僅是瑯州的田賦收不上來倒也罷了,但現下東郡各州紛紛告難,要再這么發展下去,說不定,連孟千駒都保不了你了?!?/br> 紀洵美微微皺了皺眉,“……若到了那般地步,圣上必定不會坐視不理罷,難道……” 彭平康打斷道,“總之,此事你別想就這么輕易地就脫了干系?!彼淅涞?,“即使我不納你作妾,但我也有的是法子讓你順服?!?/br> 紀洵美見好就收,她低下頭,作出恭敬的姿態,應道,“是?!?/br> 彭平康看了她一眼,忽而開口道,“對了,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br> 紀洵美一怔,“彭大人說的是……哪個問題?” 彭平康道,“我方才問,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今年不是豐歲,而圣上又聽信了孟千駒的話,強行以豐歲之法收受稅賦,那該如何是好呢?” 紀洵美心下一驚,見彭平康一臉嚴肅不似作偽,不禁脫口問道,“如今的東郡,已然到了豐歲也繳不齊賦稅的地步嗎……” 彭平康揮了揮手,“算了,算了,”他內心有些許失望,“‘謀及婦人,宜其死也’,果然?!?/br> 紀洵美囁嚅了一下,小聲道,“……其實,奴婢也并非全然沒想過?!?/br> 彭平康道,“哦?” 紀洵美低頭道,“奴婢心中這一策,或許可為彭大人解眼前之急?!?/br> 彭平康撇了撇嘴,淡漠道,“你且說來我聽罷?!?/br> 紀洵美抬起頭,鎮定道,“奴婢嘗聽聞,各州州府衙內,都有一‘公使庫’,庫中諸物,皆可隨地方州官任意支取,只是奴婢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 —————— 1“謀及婦人,宜其死也” 《左傳》祭仲專,鄭伯患之,使其婿雍糾殺之,將享諸郊。 雍姬知之,謂其母曰,“父與夫孰親?” 其母曰,“人盡夫矣,父一而已,胡可比也?” 遂告祭仲曰,“雍氏舍其室將享子于郊,吾惑之,以告”。 祭仲殺雍糾,尸諸周氏之汪。 公載以出,曰,“謀及婦人,宜其死也?!?/br> 祭仲很專權,鄭伯想鏟除他,讓祭仲的女婿雍糾去殺他的岳父祭仲,雍糾回去后就找他老婆雍姬商量謀劃,準備在郊外宴請他岳父祭仲,然后就在宴席上殺了他。 雍姬知道后很困惑,前思后想,左右為難,連夜回到娘家,她很委婉含蓄的問他母親說,“父親與丈夫到底那個更親?” 她母親回答說,“天下的人都可以做你丈夫,而父親只有一個,這二者是不能胡亂相比的?!?/br> 雍姬得到母親明確的回答后,就去找他父親祭仲說,“剛才我還很困惑,不知道應不應該把這事告訴你,現在得到母親的回答后,我沒有疑惑了,我決定把真相告訴你,雍糾不在家里宴請你,而去郊外擺宴席宴請你就是為了殺你?!?/br> 于是祭仲搶先動手殺了雍糾,把雍糾的尸體丟到郊外的河邊。 鄭伯知道謀殺祭仲的事情敗露后,立刻帶著雍糾的尸體出逃。 并感嘆的說,“國家大事你怎么能去和一個女人謀劃商量呢?你的死也是死的理所應當的!” 2“忌克少威”謂心存妒忌而欲駕凌于人,亦泛指為人妒忌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