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秦韓漢脈
酉時三刻,東宮,承恩殿。 樸麗娥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她對面的太子,“殿下今日,似乎心情不錯?!?/br> 太子正低頭看著兩人中間的棋盤,聞言抬頭微微笑道,“是啊,”太子說著,往棋盤上擺了一顆棋子,笑道,“你竟也瞧出來了?” 樸麗娥走了下一步,“殿下今日從崇文館一回來,就召奴婢下棋,這是未嘗有的,”她微微蹙起了眉,“殿下平素,都是先溫過功課,余了空閑再召奴婢的呢?!?/br> 太子聞言笑道,“啊,孤聽出來了,你是在勸誡孤要用功讀書?!?/br> 樸麗娥低眉道,“是?!?/br> 太子輕笑道,“無妨,”太子落下一子,又從棋盤里拿起一顆棋子握在手心里把玩,“因為你,崇文館的先生們給孤放了一日的假呢?!?/br> 樸麗娥一驚,她抬起頭來,剛想追問幾句,就聽太子哈哈一笑,隨后道,“莫慌,莫慌,孤的意思是說,孤按與你議論的觀點寫了關于倭國的文章交了上去,不想,父皇讀了,大為贊賞,說‘聞所未聞’?!碧佑置蜃煨Φ?,“于是孤便得了這一日的假,有道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孤既得了閑,自然要與你同樂?!?/br> 樸麗娥這才稍稍放下了心,她湊趣笑道,“殿下難得好興致,奴婢自當奉陪到底?!?/br> 太子道,“這是自然?!彼粗鴺沱惗饛偷拖氯サ念^,似不經意般道,“只是孤倒有些好奇,你是從哪里知道這些‘聞所未聞’的觀點?” 樸麗娥落了一子,恭敬答道,“不過是奴婢自己的一些淺見罷了,雖僥幸得圣上夸贊,也定是殿下……” 太子出聲打斷道,“孤只是稍加潤色罷了,”他抬眼看向樸麗娥,“你的‘淺見’,并沒有你想得‘淺’?!?/br> 樸麗娥微微笑道,“奴婢謝太子殿下夸獎?!?/br> 太子探究似地看了樸麗娥一會兒,低頭下了一步棋,“莫說‘新羅婢’,就是以漢女來較,你也能算‘佼佼者’了?!?/br> 樸麗娥輕聲道,“殿下,‘新羅婢’并非只擅長育孩?!?/br> 太子又看了樸麗娥一眼,半真半假地調笑道,“可孤就是希望你只擅長育孩啊?!?/br> 樸麗娥沒笑,她甚至不像往常一樣應和太子的調笑,她安靜地對著棋局思忖了片刻,謹慎地走了下一步。 太子觀察著她的神情,跟著落了一子,這一子落得極快,似乎是早想好了的,“孤說這話,你聽了似有不悅?” 樸麗娥道,“奴婢不敢?!?/br> 太子看著她猶豫的模樣,慢慢開口道,“不是第一回了?!?/br> 樸麗娥一怔,下意識道,“殿下?” 太子道,“你似乎不喜歡孤這樣稱贊你,孤每回贊賞你的容貌,你都有意回避,孤本以為你是在避寵,可現下看來,”太子說得很慢,但很堅決,“卻不是孤想的那樣?!?/br> 樸麗娥道,“或許奴婢是沒……” 太子立刻接口道,“你聽得懂?!?/br> 樸麗娥默然。 太子道,“你的漢語這樣好,卻不承認出身于辰韓新羅樸氏,是因為你知道孤不該納蕃女。新羅源起辰韓,辰韓原祖為秦世亡人,昔年為避秦朝重役,去適韓國,故名之曰‘秦韓’,而秦世語中,‘秦韓’與‘辰韓’發音相似,后人作史時,便記‘秦韓’為‘辰韓’。因此,若以先祖血脈而論,你該屬‘漢系’,既屬‘漢脈’,理應有資格為嬪妃??晒鲁跻娔銜r問及此事,你卻諱莫如深,推說入宮已久,身世不明,顯然,”太子說到這里時,微微嘆了一口氣,“你是因為不愿被納為妃,才故意否認自己的身世罷?!?/br> 樸麗娥聞言,沉默片刻,道,“殿下,宮中通曉漢語的蕃奴有許多?!彼p輕落下一子,道,“殿下,您說過,漢語人人可學,無甚稀奇?!?/br> 太子道,“是啊,但‘外國人’學習漢語都有各自的目的,尤其在這宮中,通曉漢語卻不愿為妃的蕃女極少。據孤所知,縱觀整個后宮,這樣的女子,除了你,”太子把玩著手中的那顆棋子,微皺著眉,遲遲不走下一步,“還有的,就是徐貴妃身邊的江小柔了?!?/br> 樸麗娥默然不語,少頃,她屈身下榻,以蕃奴跪禮,面朝太子,拜了下去。 太子不看樸麗娥,仍慢悠悠地把玩著手中的棋子,他的目光依然集中在眼前的那局棋上,柔情似水,“孤喜歡你?!?/br> 樸麗娥微微一凜,就聽太子接著道,“你長得美,孤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你,想納你為孤的妃嬪了?!碧拥恼Z氣中還殘留著孩童的稚氣與執拗,“其實,即使你不姓‘樸’,孤也有法子讓你改姓,指你為辰韓樸赫居世居西干的族人,稱你為秦世亡人之后裔?!彼f著,眼神漸漸黯了下來,“可惜,你不肯?!?/br> 樸麗娥溫聲道,“即便不入后宮,奴婢對殿下……” 太子道,“‘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女子的忠心,全在‘容’這一字上,你卻連孤對你的一句稱贊都避之不及,如何再論什么‘忠心’呢?” 樸麗娥慢慢直起身來,“殿下,”她面色沉靜,“您是在將奴婢,比作昔年燕國慕容氏嗎?” 太子道,“是,慕容氏亦以‘美色’聞名天下,”他沉聲道,“有‘美色’卻不遇‘悅己者’,真真是白可惜了天生的好‘容’貌?!?/br> 樸麗娥緩緩道,“殿下,奴婢并無‘異心’?!?/br> 太子道,“宣昭帝亦是如此以為,可昔年一舉伐晉之時,慕容氏以‘復國’之名起兵反叛,以致前秦帝國分崩離析?!?/br> 樸麗娥軟聲道,“奴婢只是一介宮奴,萬沒有……” 太子出言打斷道,“紀萬里死了?!?/br> 樸麗娥一怔,就見太子慢慢轉過頭來,看著她認真道,“那個‘謀反’的上邶州經略使死了?!?/br> 樸麗娥仰頭與太子對視著,默然不語。 太子道,“父皇已下令開驗尸身,此案疑點重重,牽連甚廣,想來大理寺與刑部相關官員也不敢貿然出結果?!碧游⑽⑼黄鸬暮斫Y動了一下,“孤在想,若是此時,東宮中忽然出了一個‘證人’,指孤為謀害紀萬里的罪魁禍首,且此人為孤平日寵愛有加的心腹近侍,孤又當,”太子的聲音輕微地梗了一梗,“如何辯駁?” 樸麗娥的唇蠕動了一下,接著,她又朝太子鄭重一拜,“殿下只須指奴婢為徐氏一黨派到殿下身邊的jian細,潛伏日久,圖謀誣陷儲君。圣上愛護殿下,自會對奴婢嚴刑拷打,重刑之下,奴婢自會以一己之身,證殿下之清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