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工部科買
上邶州,威邊軍駐地。 紀鵬飛挑眉看向負責修建軍倉的工部官吏,“你說多少錢?” 工部官吏報了一個數字,隨后道,“紀大人,這柱子的價錢可不是我定的,您想還價,也別沖我還?!?/br> 紀鵬飛道,“邦克樓那里,也是這個數兒?” 工部官吏道,“當然!您要不信,立馬兒就可以問去?!?/br> 紀鵬飛往后微微一靠,“我是得問問,怎么羅大人和傅大人管這事兒的時候,就沒想著還個價呢?”他斜了斜嘴角,“你還真別以為我詐你,那兩位大人現時忙著征民夫,這陣兒過后就是收秋賦,兩樁事體都不好辦。若是他們辦完事兒后回頭一看,這邦克樓和軍倉還沒修繕完畢,你說,他們心里頭會怎么想?” 工部官吏微微低了低頭,“紀大人,我同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您別覺得不愛聽?!?/br> 紀鵬飛道,“說罷說罷,反正這不好聽的話,我也聽了不少了,多聽一句也沒什么?!?/br> 工部官吏道,“紀大人,咱們修的,是公家的東西;花的,都是公家的錢;吃的,也都是公家的俸。再怎么吃,怎么花,怎么用,都是從公家里邊出,”他意味深長道,“都是吃公家的,又不是吃紀大人您的,您何必親自抹了臉去計較幾個銅角子呢?” 紀鵬飛“呵呵”笑道,“我呢,出身不高,小門小戶的上不得大臺面,這打小窮慣了,現在雖然當上了官,但內里還是個吝嗇秧子。手頭有了倆錢,就恨不得串到自個兒肋巴骨上,旁人想要,得割開我的腹臟,拿手伸進去一個個地拔下來呢?!?/br> 工部官吏微微變了神色,卻還是附和著笑道,“紀大人您可別這么寒摻自個兒,要給旁人聽去了,還以為是我在為難您呢?!?/br> 紀鵬飛半真半假道,“不用‘以為’,你就是在為難我嘛?!彼剖钦{侃,似是認真道,“我這兒,確實錢緊得很,你就是掄起錘子來砸我,我也咳不出幾個銅板了,就是咳出來了,也是血絲糊拉的,你下不去手接啊?!?/br> 工部官吏也“呵呵”笑道,“紀大人,您再怎么說,這柱子也還是這個價錢,您要覺得不合適啊,不如向上參一本,圣上知道紀大人您這份心,一定大為贊賞啊?!?/br> 紀鵬飛玩味道,“參一本?這一同修繕以節省錢財的旨意,是你們工部提的,是圣上親批的?,F下又在準備發兵事宜,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此時我向上參一本,不是打了圣上的臉嗎?”他抬頭看了工部官吏一眼,笑道,“你不會是瞧你們部里哪位大人不順眼了,想借我的手他的殺一殺威風罷?” 工部官吏“噯呦”一聲,“紀大人,這不是您說價錢高了嗎?我可是都順著您的話說的?!?/br> 紀鵬飛道,“順著我?”他頓了頓,道,“你要真順著我,就聽我的,別用這柱子了?!?/br> 工部官吏的笑容有點深,“紀大人,這柱子是我們工部去年‘科買’來的,您算價錢的時候啊,可不能只算這柱子的價錢,還有運費和加工費呢?!?/br> 紀鵬飛道,“我就奇怪了,這柱子,又不是糧食,一年四季都是一個價,怎么轉了個手,賣到上邶州這里,就這么貴了?”他悠悠道,“這工部管采買的大人是不是早就料準了我不敢上奏,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工部官吏道,“紀大人,您這話就說得不合適了?!瀑I’的賬目和物項,當時也是圣上一筆筆批過的,一根柱子多少運費和加工費也是清清楚楚的。您就是不想出錢,也不能這么說啊?!?/br> 紀鵬飛道,“哦,那照你的意思,我們威邊軍怎么著都得吃這個啞巴虧了?” 工部官吏道,“紀大人,又不是我讓您出錢,您有氣,也別沖我發啊?!?/br> “我們工部也有我們的難處,您聽我同您解釋啊,就說這柱子本身罷,確實,一年四季都是一個價。但這加工工錢、腳夫錢、運車費用,可是時有變動,我們工部,又不像戶部和兵部,可以往下攤派徭役。這作工的工人可以征民夫,可這加工,是手藝人做的工匠活兒,每樣東西都得另外花錢雇人?!?/br> “自然了,我明白,紀大人也有紀大人的難處,但若是我今兒賣了紀大人您一個面子,給您便宜了,往后別的大人的面子,我也不好拂了去,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紀鵬飛沉默了一會兒,道,“那我自己個兒在上邶州‘科買’加工,這總行了罷?” 工部官吏道,“絕對不行?!?/br> 紀鵬飛抬眼,“為何?” 工部官吏道,“紀大人,我知道您在上邶州門路廣,可您要是開了這個頭,往后別的大人也有樣學樣,那我們工部‘科買’來的東西可怎么辦呢?” 紀鵬飛道,“我看你們工部不像是做工的,倒像是做生意的,還專做強買強賣的生意?!?/br> 工部官吏“呵”了一聲,“紀大人,都是為圣上做事的,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就說這回修繕的工程罷,您想早日完工,在圣上面前請個好兒,我們工部又何嘗不想?” “這‘科買’,本來就是為朝廷節省開銷,斂集賦入的。如果每位大人都不用我們工部‘科買’來的東西,到了年底,圣上一查賬,發現這事兒了,明年批給我們部的財政預算就得往下減?!?/br> “這預算一往下減,不但‘科買’來的東西差了,為了補賬目上的窟窿,賣給各位大人的價兒就又得往上抬。紀大人,您不想得罪人,我們工部也不想得罪各位大人啊?!?/br> 紀鵬飛想了一會兒,半試探半認真道,“要是我非用不可呢?” 工部官吏笑容更深,“紀大人,我勸您一句,這工程上的事兒,我們工部是內行,您一個外行非要去管,必定是要出問題的?!?/br> 紀鵬飛斜了斜嘴角,“我明白,最后驗收,還是你們工部拍板,對罷?” 工部官吏道,“驗收通不通得過,是工程質量說了算,可不是我們工部說了算?!?/br> “我也不敢說紀大人您一個外行在上邶州‘科買’的柱子一定有問題??墒悄氚?,修繕工程做完了,驗收也通過了,我們工部的人一撤走,這軍倉又倒了?!惫げ抗倮粢庥兴傅?,“到時候,這責任到底算是我們工部的呢?還是算是您紀大人的呢?” 紀鵬飛深吸了一口氣,“好,好,你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我再不出錢,就得罪整個工部的人了,是罷?” 工部官吏笑瞇瞇道,“我也明白,紀大人手中的銅板,都是從紀大人的肋巴骨上一個個拔下來的,每個都帶血呢。紀大人放心,我們工部也不是不近人情,羅大人和傅大人管的邦克樓那邊,都給過了,紀大人這兒,多的我也不要,就要這一回。您掏了這一回,大家和和氣氣的把事兒做了,好不好?” 紀鵬飛聞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他越笑越厲害,笑得整個身體都抖了起來,笑到最后,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紀鵬飛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擦了下眼角的淚花,“誰不想和和氣氣地做事呢?好像就我愛生是非似的?!?/br> 工部官吏定定地看著紀鵬飛笑,又看著紀鵬飛擦淚花,不為所動,“紀大人,您要是實在……” 紀鵬飛打斷道,“你不用再說了,這錢,我掏了?!彼嗔巳囝~頭,“不過你得容我緩兩天,我得去支借一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