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實中有險
徐知讓到前院廊下的時候,正碰上兩個嫡出兄長徐知溫和徐知恭從書房里頭出來。 三人互相打了個招呼,徐知恭笑道,“五弟快進書房去罷,父親今兒興致不錯,方才還與我們念叨你呢?!?/br> 徐知讓道,“父親在外辛苦,近日事情又多,難得回家一趟,見到大哥與三哥,自然高興?!?/br> 徐知溫道,“不知你姨娘可好?”他輕輕地往前跨了一小步,露出半個鞋面來,“昨兒母親拿了雙你姨娘納的新鞋給我,還與我說,滿府里,就數你姨娘的手藝最好?!?/br> 徐知恭道,“就是怕你姨娘費了眼,母親還遣廚房特意送了道獅子頭去,不知五弟有沒有跟著嘗嘗?” 徐知讓道,“昨兒國子監請了原來在弘文館的一位博士來講學,我回府時,晚膳的鐘點已過。母親向來對我和姨娘是極好的,嘗與不嘗,也沒什么分別?!?/br> 這時,一名小廝快步走來,讓徐知讓快進書房去。 三人便又笑著道了別。 徐知讓跨進書房的時候,徐廣背著手,正在賞一幅字,那幅字端端正正地掛在書房正中央的墻上,加了厚裱,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是太子賞給徐廣的《卜商貼》。 徐知讓行了禮,“父親?!?/br> 徐廣沒轉身,只是道,“怎么才到???” 徐知讓道,“在廊下碰見了大哥與三哥,便聊了幾句家常,耽誤了些時候?!?/br> 徐廣道,“都聊些什么呢?” 徐知讓道,“正說起昨兒母親送了我姨娘一道獅子頭,可惜我回來得晚,沒吃上?!?/br> 徐廣聞言,微微側轉了身,看見徐知讓還在恭恭敬敬地行著禮,他嘆了口氣,“你是不該吃?!彼D了一下,“過來瞧瞧這幅字罷,昨兒你姨娘說你一直想看呢?!?/br> 徐知讓這才直起身,依言慢慢走到了徐廣身邊,也背過手去,學著徐廣的動作,賞起字來。 父子兩人對著這幅字站了一會兒,徐知讓開口道,“果然是好?!?/br> 徐廣問道,“好在哪里?” 徐知讓道,“筆力剛勁,有執法廷爭之風,起筆簡截而少婉約之勢,有北派書法中的方勁筆法?!?/br> 徐廣一指那幅字上的‘書’字,道,“筆短意長,雄健彌復深雅?!?/br> 徐知讓道,“歐陽率更猛銳長驅,八體盡能,名不虛傳?!彼Φ?,“更難得的是這‘實’中有‘險’?!?/br> 徐廣微微揚起了嘴角,“這‘險’在哪里?” 徐知讓道,“其‘險’筆力破余地,安頓照應,不偏不支,既勁而穩?!彼焓种噶酥傅谌拍┪埠偷谒呐抛钌厦娴膬蓚€“離”字,“人不能到而我到之,其力險;人不敢放而我放之,其筆險?!U’中透‘實’,‘實’中含‘險’,果然精妙?!?/br> 徐廣轉頭看著徐知讓欣喜的側臉,輕輕說道,“你比你大哥和三哥都會賞字?!?/br> 徐知讓怔了一下,回過神來,也輕聲道,“謝父親夸獎?!?/br> 徐知讓的聲音中有一種刻意掩飾的雀躍與欣喜。 不知怎的,徐廣聽著這聲音,竟覺出一絲不忍來,他掩飾著換了個話題,“明年是大比之年,知道你書讀得也好,可別讓你姨娘失望?!?/br> 徐知讓覺得今天的徐廣有些不對頭,徐廣從來沒這么對他說過話,他不禁道,“父親,您千萬別因外頭的那些……” 徐廣一口打斷道,“賞完字了罷?” 徐知讓點了點頭,又像剛才進書房時那樣微微低下頭來。 徐廣道,“上回你說和福嗣王聊得很是相投,怎么也不見你再往福嗣王府去請安?” 徐知讓道,“福嗣王收了父親的禮,卻至今未有回應,可見兒子并不得福嗣王的意?!?/br> 徐廣道,“福嗣王上回收的是這徐國公府的致歉禮,你再去請安,便是你的一片心意?!?/br> 徐知讓一愣,見徐廣神色肅穆,心下微動,“兒子不會說話,不如讓大哥或三哥去拜訪嗣王府?!?/br> 徐廣道,“你大哥和三哥有其他事情要做,”他淡淡道,“圣上已準了讓他們隨軍參戰?!?/br> 徐知讓聽到這個消息,一時竟沒回過神來,徐廣還在繼續說道,“再者,你與福嗣王年紀相當,怎會沒有話說呢?” 徐知讓咬牙道,“真說起來,也都是些不懣的話,兒子怕一個說不好,又讓福嗣王惱了?!?/br> 徐廣道,“那便先在這兒說上一說,我倒要瞧瞧,你能說出些什么話,能讓福嗣王著惱?” 徐知讓冷聲道,“嫡兄無能跋扈,依仗胞妹得勢,將庶弟視為眼中釘,恨不能一力拔除,有道是,‘人無傷虎意’……” 徐廣抬手就是一個耳光,“啪”得一聲,極響,徐知讓被打得偏過頭去,牙齒磕破了嘴里的嫩rou,吣出血來,但還是吐完了后半句,“……‘虎有害人心’?!?/br> 徐廣打完這個耳光,繞過徐知讓,走到書桌后坐了下來,淡然道,“既說了,你就在這兒把這不忠不孝不悌的話給我吐完了,別跑出去污了福嗣王的耳朵,丟了徐國公府的臉?!?/br> 徐廣軍隊出身,手勁兒極大,徐知讓轉過身的時候,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父親讓我去做那不忠不孝不悌的事,現在卻反倒嫌兒子這不忠不孝不悌的話難聽了?!?/br> 徐廣吸了一口氣,“看來你確實不會說話?!?/br> 徐知讓道,“大哥和三哥會說話,是父親不讓說?!?/br> 徐知讓筆直筆直地站在那兒,徐廣看著他,發現連火都發不出,“你大哥和三哥只是沒有你會讀書罷了,這考場總比戰場穩妥……” 徐知讓打斷道,“父親,您方才還說兒子比他們更會賞字?!?/br> 徐廣愣住了。 徐知讓繼續道,“‘險’中有‘實’,‘實’中有‘險’,這份筆力,大哥和三哥瞧不出,您賞這幅字這么久了,難道也看不明白嗎?” 徐廣終于忍無可忍,他抄起手邊的硯臺,往徐知讓身上狠狠一擲,怒道,“滾!” 徐知讓端正地行了禮,“兒子告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