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并不算和和美美的晚餐，就在顧鉞之和宋淼淼偶爾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論中，結束了。

    直到宋淼淼繃著臉去收拾碗筷的時候，司徒玥才從被重視的感覺中回神，他一改在宮里的養尊處優，親自到廚房幫宋淼淼洗碗。

    宋淼淼見狀，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哎，哥哥嫂子別吵了?！?/br>
    司徒玥擱置好洗干凈的瓷碗，他享受夠了“受寵”的感覺，才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做和事佬勸說兄嫂二人。

    “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好不容易出宮，得欣賞欣賞民間夜景?！?/br>
    看著他滿臉期待的樣子，顧鉞之和宋淼淼暫時放下兩人的口角，不約而同地答應了。

    “走，小侄子，我們去看月亮！”

    司徒玥開心極了，用手點了點小青云胖乎乎的手掌心，后者定住大大的眼睛看了他一下，“啪”地吐出一個奶泡泡。

    兩大兩小就這樣穿著便裝，走上了街頭。

    此時暮色迫近，一彎柳月斜斜掛在天空中，灑下的淡淡輝芒落在四人的眼睛里，不亮，但有一種柔情的美。

    他們沿著雜草叢生的小道向下走，路邊盛開著粉粉紫紫的無名野花，讓司徒玥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被人販子綁架的那天。

    幸好，他憑著自己的機智逃了……

    “咳咳，唉……”

    一陣低沉如含滿痰液的聲音響起，接著是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隨著衣料的摩擦聲，他們眼前漸漸出現一個匍匐在地的老者。

    那老者渾身是泥巴和灰塵，衣衫破舊到補丁都遮掩不住，他抬起臉，是一張削瘦到幾乎脫了人形的可怖臉龐。

    “??！”司徒玥借著月光定睛一看，被他顴骨外凸、皮rou包不住骨頭的模樣嚇了一大跳。

    “給，給點吃的……”

    那老者看到衣著不錯的顧氏夫婦，渾濁不堪的眼睛一輪，里頭閃出一點星火來，他想要伸出手，動作卻被自己肚子中發出的長長一串“咕”聲取代。

    他“哎喲”慘叫一聲，如同被一只長毛老鼠啃食了心臟。

    “這是饑民！”

    顧鉞之眉心一跳，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顧不得其他，兩個大人立刻上前，遞上一袋水和一袋取開的干糧。

    那老者看到食物，眼睛一下子冒了火，他一下子把東西奪過來，把那yingying的干糧往嘴里塞，幾次差些噎到，都不得不好一陣子灌水。

    他就像是農民最怕的飛蝗，不過幾刻，便將干糧蠶食得一干二凈，袋中的水也被他不要命似的灌了下去，直到肚子鼓遠，顧鉞之才看不下去，一把奪過水袋。

    “你會撐死的?！?/br>
    顧鉞之簡潔地解釋道。

    那老者一聽，大顆大顆的淚水直接從眼眶中掉了下來，他摸著幾乎要被撐破的肚子，再次匍匐在地，卻是為了道謝：

    “謝謝你們，謝謝好人，謝謝……”

    說著說著，他已經老淚縱橫，宋淼淼看著他忍受痛苦跪拜的模樣，想要把他拉起來，那老者卻觸了刺似的縮回手，“嗚嗚嗚嗚”哭得眼睛擠成一條縫，很快就紅腫不堪。

    司徒玥看著他突兀的顴骨，突然感覺到難以言說的難過，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問：“老爺爺，你怎么會沒飯吃？”

    “好人，謝謝好人……”他還在不停地念叨著，聽到這話，淚水更是如泉般涌出，“俺餓啊，俺的媳婦兒餓死了，俺的小孫子……”

    他突然說不下去話了，眼睛變得血紅血紅的，看了十分嚇人。

    顧鉞之看到他這樣，心中突然有了一個恐怖至極的念頭。

    那老者突然抱住自己的頭，狠狠地砸向地面！

    宋淼淼連忙扶住他，而老者顯然已經癲狂了，他不斷地抽搐著，語無倫次地，回想那個恐怖如噩夢的過去。

    “俺的孫兒，為了俺，被人家吃了，吃了！”

    司徒玥一驚，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荒謬！

    被人吃了？！

    望著那陷入瘋狂的老者，顧鉞之對著一臉恐懼的司徒玥，緩緩道出他猜到的事實：“古時候民間就有饑荒時‘易子而食’的故事，看來這老人家的家人想用他換人吃，結果，他孫兒頂替了他……”

    奇怪的是，老人家聽到這里，突然停止了顫抖，只坐在地上嗚咽，聲音如泣如訴，如同杜鵑啼血。

    “轟”，這幾乎令人不可置信的事實，就這樣砸到了司徒玥頭上，他嚇得倒退幾步，心口處“砰砰”的跳動聲猶然清晰可聞。

    不，不可能！

    在他的世界里，就算是最低等的浣衣局宮女，都是有食物有衣裳的，可、可民間怎么會有這樣駭人的事情！

    易子而食，在他的世界之外，在他的掌控之下，居然會有因為饑餓而交換孩子吃掉的事情！

    司徒玥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掏空了，他的眼睛逐漸被眼淚模糊，老人凄厲的聲音卻還在耳邊回響。

    等等……

    司徒玥突然抓住重心，他知道此地收成不好鬧饑荒，可他明明已經讓曹崇明發下賑災的錢糧了！

    這時候，宋淼淼有些沉重地問出聲：“玥兒，你已經撥款讓曹崇明去救濟了，是嗎？”

    意料之中的，司徒玥點了點頭，在場的兩個大人彼此對視一眼，已經有了答案。

    “怪不得曹崇明那么多錢……”宋淼淼皺眉，下了定論，“他貪污了這么多，也無怪乎民間會出現易子而食的慘狀了?！?/br>
    什么？！

    “貪污”這個詞如同一道驚雷在司徒玥耳邊劈下，他想到曹崇明為老不尊的樣子，氣得一陣牙癢癢。

    不行，他得回去，不僅要把曹崇明捉拿歸案，還要為難民們收回贓款！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就感到熱血在胸腔中流動，司徒玥不敢看那老人的瘋狀，轉身就飛快地跑開。

    “司徒玥！”

    顧鉞之的聲音遠遠地在身后響起，司徒玥覺得煩躁，他左躲右避，借著山路的崎嶇，成功逃開了他們。

    “呼……”他奔跑了許久，累得停下來稍稍休息，耳邊此時卻響起了鐵器碰撞之聲和紛紛亂亂的腳步聲。

    司徒玥不耐煩地抬頭一看，立刻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