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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累了,累到現在,看著樓觀雪,什么恩怨什么責任都沒有去想,他只是伸出手,一如寢殿那一晚,撫摸上了他眼上那一顆很淺的痣。 夏青唇角揚起,少年姿容絕艷,眉宇間的脆弱鋒冷這一刻都變成爛漫春光,他輕聲說:“你看,我沒有騙你?!?/br> 樓觀雪死死握住他的手腕,幾乎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夏青語氣認真道:“樓觀雪,你活了下去,活成了自己,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br> 混亂紛擾的人間似乎一下子煙消云散,空氣中的血腥似乎也被驚蟄夜微涼的風取代。 那一晚螢火蟲飛上開滿白色小花的墻。 蟲子窸窸窣窣爬出洞,青草黃土下生機勃勃。 斷壁頹垣里黑障和血霧交纏,夏青的眼眸清澈如初,和那個坐在墻上稚嫩安慰他的男孩重疊。 他想了想,笑著說:“你看,你一直是為自己活著的。你的恨是自己的,你的愛也是自己的?!?/br> “當然了,如果可以,我一點都不希望你是神?!?/br> 夏青說到這里,身體其實已經支撐不住了,踉蹌了下。 樓觀雪的神情有些迷茫,想要伸手扶住他,卻因為身體顫抖,隨夏青一起跪坐下來。 夏青靜靜看著他現在的樣子,心里泛起尖銳的痛,輕聲問:“樓觀雪,你痛嗎?在繼承這些仇恨的時候?!?/br> 夏青手指發抖拂過他的眉眼。 其實摘星樓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他就在心里嘀咕過的,這暴君長得可真好看啊。 “應該是很痛的吧?!?/br> 夏青眼眶微紅,迷茫道:“我一點也不想你成為神,因為抽魂拆骨太痛了……仇恨因果也太重了??墒钱斈晡覜]能帶你出去啊……” “樓觀雪?!?/br> 他輕輕喊了聲他的名字。 握在手里的發帶早就飄散,隨著風飛向廢墟。 而現在,夏青松開手,放下劍,雙手捧起他的臉,幾乎是獻祭一般吻了上去。 淚水從緊閉的眼睫中流下,guntang炙熱,落入廢墟血泊里。 “我怕的是你痛?!?/br> 你的仇恨整個天下都承擔不起。 這因果恩怨根本沒有終時。 “夏青!”樓觀雪睜開眼,眸中血色濃郁,聲音冰冷至極,一字一字喊出他的名字。 阿難劍落地的瞬間。 聲音清脆,帶起了前世所有糾纏羈絆。 樓觀雪大腦一陣刺痛,當初六歲被困在浮屠塔內,他就聽到過這道聲音。 平息所有血腥暴虐,成為他光怪陸離的世界里安息之所。 原來,是他放下劍的聲音。 阿難劍現在只是劍魂,落地便散于空中。星星點點的藍光籠罩在夏青周圍,天下第一劍承于天地,在他身上出現細碎溫柔的光暈來,山河日月的星輝交映,夏青的眼睫被淚水沾濕,手指輕輕摩挲著他的眼,他想要笑,可是實在是太難過了,唇角一牽動就讓他五臟六腑生疼。 珠璣被劍意折磨,痛不欲生,她撕心裂肺怒吼:“夏青!你瘋了!你在干什么!” 他在干什么。 破了太上忘情第三式,他與阿難劍早就彼此相融。 夏青眼中都是淚水,卻一下子笑了出來。 神的恨太沉重了啊…… 血洗蒼生也不能平息。 他不想因果再次輪回,也不想他痛。 系在腕上的紅繩斷裂,舍利子滾落地上。 夏青的身體不斷變虛,變透明。風起云涌。阿難劍的清輝浩瀚,滲入他靈魂深處,劍光漫過天地,那橫于皇城上方的萬千黑障這一刻像是饑餓百年終于找到發泄口,洶涌澎湃、化成惡龍,一條條匯入夏青體內。 “滾!” 樓觀雪眼眸赤紅,伸出手想要扯斷那些黑障,可是他手指穿過的只有虛無。 在珠璣被兩種毀天滅地的力量相繼折磨,活生生再一次體會了生前粉身碎骨的感覺,發出尖叫。 只是夏青這一刻耳邊什么都聽不見,他神魂在變輕,在消散,散為光塵,散為粒子,就像當初他在墻頭安慰樓觀雪所說的,人死后會歸于天地,歸于黃土,所以不必遺憾。 可他望著樓觀雪猩紅迷茫逐漸浮上霧氣的眼,卻一句蒼白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那條縹碧色發帶也消散于廢墟,由嬰兒的臍帶制成,最初和最后的羈絆毀滅。 他終究要成神。 阿難劍魂和神的怨恨用他身體為戰場,撕咬糾纏,此消彼長,互相吞噬。 按理說他應該很痛,可夏青像是感覺不到。他能感覺到自己意識在消散。 魂飛魄散前夕,他恍惚了片刻想起了很多事。深海之底的第一眼,荒冢之上的萬千靈薇花。摘星樓內春雷乍動,還有那個炊煙裊裊的山村午后,殘陽如血,梳妝鏡前,轉身一個桂花油味的吻。牽一發而動全身。 夏青眼中還蘊著淚,卻像是自言自語,輕輕說:“樓觀雪,你從來都不是我的萬劫不復?!?/br> “你是我看不破的自我,是我的道心所向?!?/br> 是我。 苦海心甘情愿自招的業孽。 * “衛念笙!” 衛念笙往下墜的時候,哭都來不及哭,心里只有恐懼。那些鮫人恨她,雖然不知道他們恨她什么,可是她知道她落入鮫群,一定會被他們撕咬成碎片,她哽咽著大喊:“顧修遠,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