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哨樓
方少群點頭輕笑,說道:“輜兵理應重建,同時在大征伐時,重地方州縣在后勤上的幫助。打仗不光是打兵力,而是整個國家力量的運用。以我看來,大魏朝堂到地方,能明白這一點,用兵用人如太祖者,不管是天子或是宰執,都比太祖差太遠了?!?/br> 徐子先與方少群相視一笑,兩人都有默契于心的感覺。 確實,大魏太祖數伐北虜,有敗有勝,最終能確定勝局的野狐嶺一戰,其實打的就是國力,打的是總體戰,整條兩千多里的戰場,到處是魏軍,到處是州縣官員帶領民壯,統一規劃,運籌得當,不是蠢如隋煬帝將百萬人投在遼東一隅,而是以舉國之力,到處開辟戰場。 四周的蠻夷,不管其如何強盛,占據了中央之地的華夏在人力物力上始終是有壓倒性的優勢。而歷朝歷代,懂得運用國力,將華夏這一最重要的優勢發揮出來的,無非也就是大魏太祖一人而已。 “別動!”這時窗外傳來喝斥聲,金抱一把游魚一般的何山虎壓著,喝斥對方別動,何山虎怎么可能不動? 一邊哭叫求饒,一邊扭動身體,但金抱一只用一只手就把這廝按了個結結實實,右手將障刀橫在肘前,看準了時機,右手臂發力,將刀鋒往前一推。 感覺到了一點滯礙,但還是順利的將何山虎的人頭斬落了下來。 鮮血狂噴之時,金抱一往后跳了一下,渾然無事的去斬另外的人。 幾個廂軍都嚇的翻白了眼,全身在抽搐已經嚇暈了的也有,吳畏三比金抱一輕松的多,已經連斬兩人。 待金抱一也斬了兩個,七八個廂軍都被砍了,鮮血流了一地,人頭滾落在地上,露出血rou模糊的脖頸。 “好慫樣子?!苯鸨б豢粗侨好鏌o人色的廂軍,說道:“你們不是要來領錢具押?楞著干什么,趕緊都過來?!?/br> 吳畏三臉上顯露豪氣,也是大聲道:“過來幾個膽大的漢子,挖坑將這些死人給埋了?!?/br> 過來埋尸首的倒是來了不少,可能這些廂軍感覺替這些兇人做事就等于是自發站在了一個陣營,不太可能被拿出來斫首。 而具押領錢還鄉,這時候卻是沒有人敢站出來,人們都嚇了個半死,根本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沒事的?!毙熳酉壤事暤溃骸盃柕任捶阜ń?,不必擔心什么……” 一群廂軍還是畏畏縮縮的,徐子先也是苦笑起來。 對這樣一群廢物般的軍人,他還能多說什么呢? 方少群搖頭一笑,走向前方,對著眾多廂軍道:“要報名的趕緊了,頭三名的路費翻倍,四貫變八貫,最后三名的路費減半,四貫變兩貫……” “轟!” 象是什么東西投到了蒼蠅群里,整個蠅群都被炸了起來。 無數面孔一掃此前的遲疑和害怕,變得堅決而果敢。 “俺第一個!” “放屁,俺才第一!” 廂軍們亂起來,在吳畏三等人的訓斥下勉強排定了次序,排隊進入官廳來記錄除名。 很多廂軍已經將目光轉移,眼里噴著火一樣看向那三個最前頭的幸運兒。 三個幸運兒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當第一人辦妥了手續,拿到了八貫錢之后,臉上的笑容就更加明顯了,如果目光能殺人,他怕是會被后面的同伴用眼光斬成一團碎rou。 徐子先吁一口氣,對方少群道:“鳳岐到底還是精于世務,cao持人心比我強的多?!?/br> “小道罷了……”方少群默然片刻,拱手道:“君侯一直在做的事,才是大道。革退大半無用廂軍,以團練充實其中,整個岐州駐軍就悄無聲息的變換過來,釜底抽薪,不動聲色,這才是大道,相比之下,眼前的事只是小道耳?!?/br> “鳳岐言重了?!毙熳酉鹊溃骸坝泻芏鄷r候我也會迷茫,我喜歡聽眾人討論,在其中尋找最契合我想法的議論,再集思廣益,最終形成穩固的見解和決斷。所以,以眾智以為智,這才是最正確的做法?!?/br> “君侯所言極是?!?/br> 徐子先點點頭,今次的事并不是方少群的建言,是徐子先和李儀,孔和等人商量之后的結果,事實證明效果很好,方少群這種自視很高的人,對其內心有些沖擊也是難免之事。 這時已經有幾十人涌進來,徐子先見他們都登記畫押領了錢,這時才吩咐道:“今天只準走五十人,剩下的四百人分多日走完,不可一下子全涌出去?!?/br> “是,君侯?!辈贿h處陳道堅答應著,陳佐才走了出去,吩咐人把民壯送上來的rou食和糧食一起煮了,給這些廂軍打打牙祭,不一會時間,整個軍寨里飄來濃郁的rou香,里許外哨樓里的廂軍都聞到了,傳來了著急的叫罵聲……這是急著叫人過去換崗。 當然無人理會,倒是徐子先提著一籠rou饅頭,慢慢向西北方向的哨樓走過去。 天已經和暖了,哪怕是深山里的白天也相當暖和,太陽升高之后,光線之下露水蒸發,整個岐山都象是被洗練過一樣,翠綠如洗,令人感覺眼前有清新感,便是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往哨樓去只有崎嶇的山道,不少碎石和灌木阻路,徐子先頗有耐性,這里他來過多次,也曾經攀爬過那個高高的哨樓。 幼時少年時想爬上去可是費了老大的力氣,現在站在哨樓下才知道,當時以為比天還高的建筑,其實也就十來米高,徐子先攀上去,只用了幾息功夫。 哨樓建在山麓之上,但隔著幾百米遠就有更高的峰頭,其余的山巒層層疊疊,猶如一幅用筆太密的山水畫。 廂軍哨兵接了吃食,卻用好奇的眼光看著徐子先,這當然是一個貴人,不過他又不認得,哪管那么許多,放開腮幫子大嚼,哪怕是死了也得當個飽死鬼不是…… 徐子先沒空管別人,他的目光一直在盯著重巒疊嶂之下的岐州港。 和情報里說的一樣,混亂的民居房舍,海灘上的長圍木柵和被保護的港口,十幾條明顯的大型戰艦停泊著,還有幾十艘小船,有一些小船在海上捕魚,可能海盜也喜歡吃鮮魚吧,畢竟在這一片海域沒有漁船出沒,肯定養成了不小規模的魚群。 靠近山腳的地方立著一些大型的木制哨樓,和這邊山麓上的哨樓有異曲同工之妙。 徐子先不敢保證,自己在眺望過去的同時,那邊是不是也在眺望著自己? 山麓向下,沒有道路,有陡峭的山巖和較為平緩的山坡,林木以樟樹,柞樹,榕樹為主,在徐子先眼前不遠處,半坡上有一顆碩大的榕樹,大約可以十幾人環抱才抱的過來,這般大榕樹在南國其實并不少見,很多聚族而居的村落,幾百年未被兵火sao擾的,村頭有一顆幾百年規模大小的榕樹,在福建實在是相當正常的事。 深山之中,大木其實也不多。 福建煉鐵業發達,造船業也發達,雖然由于南國山多木地多,不似河東路和秦鳳路那樣,開發的太厲害,整個陜北晉北沒有青山,全是光禿禿的,水土流失相當厲害。福建這里氣候溫潤,綠色植被好歹是保留了下來。 但大木頭都是被砍伐的差不多了,閩鐵是以木炭鑄造鍛打聞名,所以不似煤炭煉鐵那么雜質多,不那么脆和易折。 但如果情況再這么繼續下去,煉鐵業會影響到造船業,接下來自己也會陷入窘迫的境地。 徐子先的目光掠過那些高大的樹木,放眼看去到處是一片青碧,黃色和灰黑色的地表顯露出來的很少,也有一些淺紅色的巖石區,徐子先估計這里有少量的鐵礦儲藏,開挖不易,高爐也不容易建立,最要緊的是戰區,所以這么多年來沒有人打擾這里的安寧和平靜,保護了這一片地方的環境,陳于泰看來也不是一無是處。 “君侯下一步打算如何?”方少群攀上來,也跟著看了一會地形,良久之后,才問徐子先下一步的打算。 “在這里呆一陣子,觀察敵情,然后陸續淘汰這里的廂軍,更換軍卒將士,武官則明面上奏調過來,想我過來打陳于泰,不給我換人權怎么打?”徐子先笑一笑,接著道:“巡視中寨和下寨,那里的人也要換掉一半甚至全換掉……練兵超過一個月的團練,就比這些廂軍要管用的多!” 徐子先的語氣里充滿厭惡的感覺,方少群聳一聳肩膀,并沒有替廂軍說話的打算,事實上廂軍已經淪為一支雜魚部隊,是駐守,工程,治安多方面負責的兵種,待遇低,事情多,并不是能力越高責任才越大,廂軍就是典型的反面例子,能力低,薪水低,責任多,事情多。 這樣的軍隊當然沒有太大的存在價值,在徐子先看來,于其這么養百萬無用的廂軍,不如淘汰裁撤一半,提高成禁軍相當水平的訓練和裝備待遇,這樣反而會提升魏軍的作戰能力和防守能力。 當然這樣的話傳揚開去只會得罪人,被人視為偏激……以徐子先現在的地位身份,提起這些話不會被斥為小兒輩胡思亂想,但偏激,淺薄,沖動等大帽子還是會毫不猶豫的蓋在他的頭上。 “走了?!毙熳酉仍谀莻€狼吞虎咽的哨兵肩膀上重重一拍,說道:“不要光顧著吃,小心岐山盜摸上來?!?/br> “不可能!”哨兵咧嘴一笑,露出一嘴黃牙笑道:“我們絕不會去摸他們,他們也絕不會來摸我們,打上一次岐州之戰后,我們兩邊就是這么著!” 徐子先眼眸深處露出冷芒,盯著這個廂軍看了一眼,卻是什么話也沒有說,與方少群先后下了哨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