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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cao琴吹笛的不少,大多是中正平和的宮廷雅樂,忽然石破天驚,眾人都不由精神一振,果然正是那首《大方》,云禎收回了眼神,默默坐在座位上,垂著睫毛不語。 少年公子,玄衣素冠,眉目沉斂,奏琴之手卻袍袖翻飛,猶如揮斥方遒,指點江山。 琴聲氣象萬千,云蒸霞蔚,海圖崢嶸,山崖林立,這就是他琴聲中的抱負,胸懷天下,帝途漫長,但他可揮劍斬滅一切擋在他跟前的荊棘。 是他不懂他。 一曲奏閉,姬冰原頷首贊許:“十分不錯,曲名是什么?何人所作?” 姬懷素跪下道:“此曲名大方,為我閑暇所作,讓皇上見笑了?!?/br> 姬冰原點了點頭:“大方無隅,大器晚成,你胸中不俗,實乃后生可畏?!?/br> 和前世一樣,云禎嘴角微微冷笑,也不去看他,只是垂著眼睫一動不動。 姬冰原從上頭看向他,無端覺得他在難過,難過什么呢?姬冰原這些日子原對之前沒好好照管他而正覺得愧疚,這下也有些索然起來,想著時間也快到了,今日不如留吉祥兒在宮里散散心。 卻見姬懷清站起來笑道:“我聽說昭信侯也擅樂,前些日子將京中樂坊都逛遍了,樂坊中如今都傳說著,誰能令云侯爺一顧,才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樂師呢,不如今日能否讓我等也開開眼?!?/br> 云禎抬眼,看到姬懷清臉上微笑里藏著明明白白的戲謔,知道這人是那針尖眼一樣的嫉妒又發作了,想來是剛才被姬懷素壓過了,又知道姬懷素在樂坊找過自己吧? 昭信侯無論哪一世實實在在是個紈绔,當然不會奏什么雅樂,丁岱偷眼去看姬冰原,姬冰原袍袖一動,想來是要替云禎解圍,云禎卻站了起來笑道:“我會的也不過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間小調,既然郡王要聽,少不得也獻獻丑?!?/br> 姬冰原挑了挑眉毛,到底沒說話,看到云禎起了身去到樂器前,卻是取了支金燦燦的銅嗩吶。 堂下已有學生忍不住笑出聲來。 第33章 白馬 嗩吶的音特別響,民間吹奏一般都是紅白喜事或是野戲鼓吹,只求個熱鬧嘹亮,一貫難登大雅之堂。 云禎撿起那支金燦燦俗氣至極的嗩吶起來,原本是君前清雅之極的賞樂,仿佛瞬間就變成了那鬧哄哄的戲臺子一般,畫風實在滑稽,人人全都忍不住捂嘴低笑。 卻見云禎也并不坐下,只就著窗邊,拿起嗩吶,手指按上,隨口一吹。 一聲長而蒼涼的樂聲響起,遼遠,悲寥,猶如邊聲號角,群鴉掠過暮色,長煙落日千嶂里, 堂上忽然一靜。 姬懷素抬起眼睛,心下巨震,已反應過來,這是軍號。 軍中掌號,多用嗩吶,以其足夠響,足夠遠,號令三軍十分方便。 云禎垂著睫毛,仿佛只是隨意吹著。 樂聲悠長,在不算大的講學廳內回蕩著,所有人卻聽出了那種悲愴、悠遠和滄桑來。 曲很短,不過半盞茶時間,云禎就吹完了,真的像個民間小調,但卻沉重蒼涼得仿佛負擔了太多內容,他將嗩吶交給小內侍。姬冰原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 座中姬懷盛卻忽然拍案道:“吹得真好!是我聽過最好聽的嗩吶了!” 座中原本十分安靜,被他這么一插科打諢,竊笑聲又響起。 云禎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抬眼笑著對姬冰原道:“是和老兵學的小調,陛下跟前獻拙了?!币彩切r候圖新鮮和忠義院的老兵學的。 姬冰原看了他一眼,目光沉沉:“曲名?” 云禎道:“白馬歸?!?/br> 將軍百戰死,白馬歸故里。 這是葬歌,大戰后無數將士無法回去,只能沙場裹尸,就地掩葬,老兵們送走太多昔日兄弟,只能在落日后的戰場,吹一曲葬歌,送同袍們的魂靈回千萬里外的家鄉。 但座中坐玉堂食金饌的公子們,沒幾個人真正知道戰爭的意義,他們只知道父輩創下了累世功業,他們摩拳擦掌,來到京城,只為了爭奪這天下至尊之位。 十二歲就領兵的姬冰原自然知道這是葬歌,他看了眼云禎,手指輕叩幾案:“少年人還當多聽些輕快活潑的,莫要學這些死氣沉沉的,移了性情?!?/br> 云禎看了眼姬冰原,他一時還沒有從那曲子里頭走出來,想到眼前這位人人敬畏愛戴的明君卻御駕親征一去不回,不由面上帶出了痛惜來,連忙低頭行禮:“謹遵陛下諭命?!?/br> 姬冰原卻被他那一眼看得心下一悶,少年人如何有這樣哀慟的眼神!果然就不該讓他一個人在府里守孝!到底守孝那幾年發生了什么?怎的年紀小小青春芳華,就吹此不祥之曲? 不該讓他和忠義院那些老兵們混著,好好一個少年人,都學了什么東西啊,守孝后又進學,想來學里這些宗室子,也沒什么好結交的,眼見著能入眼的沒幾個,難怪云禎心就沒在這學里,整日只想著逃學。 姬冰原心里打算著,面上卻也還平靜,又點了幾個學生,聽過后勉勵了幾句,看內侍們稟報內閣議事的大臣們已齊了,便起了身回去議事。 心里卻念著這事,特特留了云禎在宮里晚膳。 云禎還惦記著之前被罰的事,聽到皇上又留他,臉上那委屈簡直讓丁岱看著要笑出聲來,忙安慰他道:“侯爺放心,不是罰你,就是今兒宮里有新進的夏藕,還有太湖那邊進上的鳳尾刀魚,極鮮美的,外邊可嘗不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