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云禎卻神游天外。 樂坊老板是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美婦人,姓徐,人人叫她徐夫人,一曲了后,徐夫人走了進來笑道:“我知道侯爺品高,想來還是不滿意?說實話,這三個小丫頭已在我手里調教許久,只留著壓軸的,侯爺若是還是看不上,我可實在是不能了?!?/br> 云禎轉過頭笑了下:“比宮里鐘鼓司那邊還是差了些?!?/br> 徐夫人拍掌笑道:“噯喲我的侯爺哎,咱們這是哪兒呢,敢和宮里比?凈消遣我呢,侯爺不妨和我說說,到底是想要個啥效果?要好看?要好聽?到底和我說個要求來,咱們草野之人,雖然不敢和鐘鼓司比,但卻也見多識廣,多少能弄些新鮮玩意兒給侯爺聽聽?!?/br> 云禎笑了下:“我也不知道想聽個啥,就是讓人聽了能解解乏的?!?/br> 徐夫人道:“侯爺這要求可高了,聽曲兒本來不就是為了解乏?侯爺這都不滿意,那可見這太難了。卻不知侯爺這是要讓人誰來聽呢?” 云禎道:“一位我很尊敬的長輩——他平日里極忙,我怕他累出病來,就想著給他散散心,而且快到他生辰日了,給他賀壽……” 徐夫人一拍掌:“嗨!原來是為了長輩,讓侯爺這般用心,那侯爺可真是選錯方向了,侯爺的長輩,那自然也是身居高位,這坊間什么新鮮花樣,到了貴人眼里,也不稀罕了,侯爺再這么尋摸下去,也未必能看到入耳的?!?/br> “但,侯爺也知道彩衣娛親吧?這為親人為長輩賀壽,那自然是誠心為上,哪怕是您自己親自唱一支呢,那也是極好的,當然,侯爺那是出身高貴,自然不好自己唱歌演戲這些下九流的,但也可以寫個壽字,舞個劍,奏個琴什么的,也是極清雅的,難得那一片真心,侯爺你說是不是?” 云禎若有所思:“彩衣娛親嗎?有些意思,我再想想?!?/br> 徐夫人笑容滿面:“不過,我這樓里昨兒新來了個樂師,彈得一手好琴,雖說未必能讓侯爺滿意,但不妨聽聽?” 云禎可無可不無:“好吧?!?/br> 徐夫人笑道:“侯爺稍等,這琴師彈琴喜歡隔簾彈,如此才能專心,還請侯爺恕罪?!?/br> 云禎道:“請吧,本來也只為聽音,又不是要看人?!?/br> 徐夫人一笑,帶著一雙姐妹花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果然有人在下首簾后坐定,看身型是個年輕高大的男子。 男子在琴桌后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開始彈奏。 不過第一聲,云禎就坐了起來。 弦聲泠泠,娓娓道來,一年四季,風刀霜劍。 琴聲時而猶如雪落花中,雨打芭蕉,時而如風雷摧云,巨浪騰空,動人心魄。 人間寒暑,世間滄桑,其中凡人,苦苦煎熬,萬千不得志,無數不得已,只在這凡間熔爐苦苦熬煎。 然而琴聲一轉,忽然轉向開闊浩瀚,卻有磅礴星河,自天而降,九萬里風鵬舉,星海無可不去,逍遙自在,大器無隅,大音希聲。 琴曲并不長,不過一盞茶功夫,很快就結束了。 云禎怔怔坐著,仿佛被琴聲所攝,失了魂一般。 琴師坐在里頭,也沒有動。 云禎卻忽然起了身,匆匆拂袖而去,迎面險些撞上要進來的徐夫人,徐夫人滿臉詫異,連忙俯身行禮:“侯爺這是有急事要走嗎?” 云禎一言不發,數個侯府隨從小廝早已簇擁而上,陪同他離開。 徐夫人心里有鬼,心中忐忑,進到廳內,琴師早已掀開了簾子,靜靜坐在琴后,看到她進來,抬眼微微一笑,君子如玉,溫潤斯文。 徐夫人忐忑道:“這……姬公子……侯爺走了?!?/br> 那奏琴的正是姬懷素,他微微笑了下:“他哭了,你看到沒?” 徐夫人適才是看到云禎面上若有淚痕,越發忐忑:“這不妨事吧?姬公子,我們是小本生意,可經不起貴人一怒……” 姬懷素笑道:“你怕什么,云侯爺,可是位非常溫柔的人呢,怎會隨意遷怒于人?!?/br> 徐夫人哪里敢信,但眼前這位也是皇室公子,真龍血脈,她誰都得罪不起,只得低聲道:“那公子今日可達到目的了?” 姬懷素微微笑道:“已達到目的,我很滿意,之前所許酬金,一定不會少了夫人的?!?/br> 他長身而起,欣然出外,心里不由自主愉悅起來,今日所奏之曲,為自己所作,云禎一聽,卻能落淚,豈不是完全體會了自己曲中真意,真乃知音也。 云禎不知道前一世一直看不上自己的姬懷素,這一世尚未結交對方就已將自己引為知音。 曲子才響起他就知道那彈琴的是誰了。 這曲名《大方》,這是姬懷素自己譜的曲子,自己前世聽過幾次,覺得好聽,但他不學無術,卻也說不出好在哪里來,姬懷素也不解釋,顯然是不屑。 文人譜曲彈琴,不是山石明月,林下清溪,就是櫻桃芭蕉,雪梅落菊,他卻上來就拔劍斬不平,大開大闔,縱橫捭闔——當初就連皇上,聽了他的曲子,都青目有加,問了曲名后,笑道:“大方無隅,大器晚成,此子胸中不俗,后生可畏?!?/br> 既然是姬懷素自己譜的曲,這簾后的人,當然只能是姬懷素了——當初自己求而不得,如今他倒是主動為自己彈琴一首,前世自己可真是自取其辱,只是如今他為了籠絡自己,如此委曲求全,甚至連這首第一次應該是在御前彈奏的曲子都彈給了自己這紈绔聽,怕不是心里憋屈大了,將來這怨恨起來,怕不是……行吧,最多不過又是一杯黃粱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