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副院長:“你們職工們滿意,那就好?!?/br> 食堂門開了之后,陸續來了一些人。明亮躲開副院長,買了飯,離開了。 快到門診樓的時候,明亮把飯倒進了垃圾桶。 現在,所有的恐怖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衣柜里的尸體。所有的恐怖都不存在了嗎?那瓶可樂是怎么回事?那根棒球棒是怎么回事?那些被替換的生活用品是怎么回事? 也許,都是另一個明亮干的,現在她死了。 明亮沒有心力再去琢磨什么了,她把很多疑問都推進了一個土坑,然后草草埋上,至少這個世界看起來太平了。那些疑問會不會再從土里長出來,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再高明,也不可能治好自己的精神病,她必須保證自己不要瘋掉。 回到門診室,她用ipad看了看新聞,沒有人報道那輛被燒毀的車。 她放下ipad,開始思索怎么處理衣柜里的尸體。 到了上班時間,門診樓里變得嘈雜起來。有人敲門,她趕緊端正了一下姿勢,說:“進來?!?/br> 一個六十多歲的女人走了進來,她戴著高度近視鏡,看上去像個退休教師。她牽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該男子臉色蒼白,眼神呆滯,一看精神就不正常。他進門之后,并不看明亮,而是不安地東張西望。 明亮說:“你們是……” 這個女人說:“大夫,我帶我兒子來瞧瞧病……” 說完,她恭恭敬敬地把醫療本和掛號條放在了明亮面前。 明亮說:“你們坐吧?!?/br> 那個母親就在長條沙發上坐下了。她牽了牽兒子的手,要他坐下,兒子不理她,就那么硬撅撅地站著,繼續四處亂看。 明亮說:“他叫什么?” 母親說:“張小川?!?/br> 明亮說:“多大?” 母親說:“31?!?/br> 明亮說:“他怎么了?” 母親推了推眼鏡說:“他結婚6年了,有個兒子。兩年前他們離婚了,法院把兒子判給了他老婆。他在啤酒廠干銷售,工作很努力,領導每年都給他發獎金……一直好好兒的,可是兩天前,他的腦袋突然就不清楚了?!?/br> 明亮一邊聽一邊打量那個男子。在他眼里,明亮好像不存在,他在觀察四面墻,接著又開始觀察棚頂。 母親繼續說:“也許不是兩天前,可能更早,他一個人生活,我不在他身邊,我發現這個情況是在兩天前。那天,我去他的住處看他,覺得他的眼神就像換了一個人,我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神神道道地對我說,他遇到了一個人,跟他長得一模一樣,問我當年是不是生了雙胞胎……” 明亮一下就繃緊了神經。 那個男子顯然記著他說過的話,他的注意力被母親吸引過去,盯住了她。 明亮說:“然后呢?” 母親說:“我問他,什么時候看到的,在哪兒看到的,他指鏡子!我以為他逗我玩兒,他又說,他真的遇到了一個人,跟他一模一樣……像是開玩笑,又不像是開玩笑。大夫,你給他看看,是不是腦袋出了問題,小小的歲數??!” 明亮對這個男子說:“張先生,你坐下,我們聊聊?!?/br> 這個男子好像聽不見她的話,他盯住了明亮辦公桌的一條腿,看了一會兒,又盯住了辦公桌的另一條腿…… 明亮對那個母親說:“我這個診室接待的患者,都是有自控能力的,你兒子的這種情況,我建議你去四診室,找侯先贊大夫?!?/br> 母親的表情立即陰郁了:“幾診室?” 明亮說:“就是左邊第二個房間?!?/br> 母親站起來,說:“謝謝大夫……小川,跟媽走了?!?/br> 這個男子突然把目光轉向了緊閉的衣柜,眼里射出奇異的光,字正腔圓地說:“那里面有人?!?/br> 明亮差點兒從轉椅上滑下來。 母親朝明亮使了個眼色,無奈地說:“就這樣,一驚一乍的?!闭f著,她拉起了兒子的手,“走啦走啦!” 這個男子被母親拽到了門口,還在梗著脖子朝衣柜看,又說了一遍:“那里面有人?!?/br> 母親終于把兒子拽出去了。 明亮的心“怦怦怦”地狂跳,過了好半天才平靜一些。 她開始懷疑,這對母子是偽裝的患者和家屬,他們不是來看病,而是來警告她的。 她站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出去,那對母子不見了,她來到四診室門口聽了聽,果然聽見了那個母親的聲音:“侯大夫,他在啤酒廠干銷售,工作很努力,領導每年都給他發獎金……一直好好兒的,可是兩天前,他的腦袋好像突然就不清楚了……” 明亮又輕手輕腳地退回來。 她檢查了一下衣柜,又有一滴血滲出來,很稠,很暗,它落在衣柜門下的地板上,剛才從那個男子的角度絕對看不到它。她拿來一塊濕抹布,把這滴血擦干,扔進了垃圾桶。她相信,里面的尸體再也流不出血了。 接著,她坐在轉椅上,慢慢地琢磨——那個精神病男子為什么知道衣柜里有人呢? 漫長的上午熬過去了。 明亮沒有去吃午飯,她沒胃口。 想到明天碎花小鱷就該出院了,明亮打開了101的病房監控器,竟然這么巧——碎花小鱷又站在了監視器下面,靜靜盯著它看。 碎花小鱷朝明亮望過來。 明亮有些不自在。 碎花小鱷很聽話,依然戴著那頂治療帽。不過,里面的電極沒有了,它已經沒有任何用處。 此時此刻,碎花小鱷的大腦里在想什么? 這是明亮的工作,她現在沒心思工作,于是把監控畫面關掉了,在轉椅上閉上了雙眼,養神。 她自己都想不到,在一夜之間,她竟然干了那么多瘋狂的事——殺人,放火。 現在她累了,非常需要休息。 下午剛上班,樓道里就響起了一個女人的大嗓門。 腳步聲來到了明亮的診室門口,敲門。 明亮睜開了眼睛,說:“進來?!?/br> 一對夫妻模樣的人走進來。明亮打量了他們一下,迅速判斷誰是患者誰是家屬。男人很憔悴,滿臉愁容。女人紅光滿面,顯得異??簥^,估計她一直在說話,嘴角滲出了白沫兒。 很快明亮就確定了,男人是家屬。 男人說:“大夫好?!?/br> 明亮說:“你們坐?!?/br> 女人又說話了:“跟‘蠢’比起來,‘jian’‘懶’‘饞’‘滑’都不算貶義詞了。而很多中國人,只要一有個風吹草動,他們馬上就顯露出他們的蠢!披著愛國主義的外衣,其實就是打砸搶!可悲!可氣!可嘆!” 明亮聽得云里霧里,哪兒跟哪兒啊。 男人cao著一口東北口音說:“媳婦你坐下,別說了行不?我們是來看病的!” 女人說:“行行行,我不說了。我只想讓你們知道,人不能糊里糊涂地活著,你可以不當官不發財,但是你至少要活個明白!”說著,她坐了下來。 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此人極端自負,就算她沒病,那個苦巴巴的男人也很難駕馭她。 男人抱歉地笑了笑,說:“大夫,你給我媳婦看看……” 明亮和藹地問:“她怎么了?” 女人又說話了:“我知道這里是精神病院!大夫,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訴你們,我沒有任何病。不信測測智商,我肯定比你們都高!”說到這兒,她非常得意地笑了,笑著說,“你們讀過西蒙嗎?你們讀過弗洛伊德嗎?你們讀過阿德勒嗎?” 過于自負的人總愛說——你們。在他心中,他永遠是中心,其他人都是“你們”。 明亮笑著對她丈夫說:“你繼續?!?/br> 男人說:“最近她總失眠,整夜整夜睡不著,脾氣非常暴躁,昨天跟我吵架,把房子都點著了,你看我的眉毛……” 男人的眉毛果然被燒掉了一截。 明亮說:“她的種種表現,很可能是嚴重缺乏睡眠引起的,我們先解決失眠問題,再加上一些心理疏導——我先給她開點藥……” 女人“噌”一下站起來,說:“要給我看病也可以,我要你們兩個大夫會診!” 男人拽了她一下:“媳婦,你又胡說了,我是大夫嗎?” 她的話引起了明亮的注意,她定定地注視著這個女人,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女人對男人說:“跟你有什么關系!這不是有兩個大夫嗎?另一個為什么一聲不吭?” 明亮猛地看了衣柜一眼,衣柜門關著啊。她全身的汗毛一下就豎起來了。 她盯著這個女人,盡量裝作平靜:“另一個大夫……在哪兒?” 這個女人說:“在衣柜里!她上班時間竟然在睡覺,我要投訴你們!真的,我說到做到!” 明亮極其緊張地對男人揮了揮手:“你們去四診室吧?!?/br> 男人愣愣地看著她:“四診室?是不是要電擊???大夫,求求你,我媳婦的病沒有那么嚴重,她就是睡不著覺!” 明亮不耐煩了:“左邊第二個房間。去!” 男人站起來,拽了媳婦一下,有些悲戚地說:“走,咱們沒病,不治了,回家!” 女人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這個醫院很不正規,要整治!” 如果說上午那個男患者說衣柜里有人,只是瘋言瘋語,只是巧合,下午這個女患者為什么也看到了另一個明亮? 明亮的診室陡然變得鬼氣森森了。 第十章 原來真的是假的 下班了,明亮去便利店買了一盒方便面,回來的時候,她把停在門診樓后的那輛車開到了門診樓前,并提前裝進了一把鐵鍬。 今天晚上,她必須把尸體弄走。 回到診室,她把方便面泡了,朝衣柜看看,怎么都吃不下。她一天沒吃東西了。 她在床上坐下來,等待。 熱氣騰騰的方便面漸漸變溫變涼。 天漸漸變暗變黑。 明亮走出診室,分別來到其他診室門口聽了聽,確定人都走光了,這才回到診室,鎖上了門。在摘掉尸體頭上那頂頭巾帽之前,還有幾分鐘的儲存圖像,她充滿了好奇,越害怕越想看。她在轉椅上坐下來,慢慢打開了電腦…… 一片雪花。 她盯著屏幕看了許久,一直沒蹦出什么畫面,最后漸漸變成了黑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