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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節

    韋全又一屁股彈起來,連忙阻止,“使不得使不得!”

    謝沉硯道:“不見棺材不落淚,給我打!”

    衙役吐了口唾沫到手掌上,搓了搓手,左右開弓,啪啪啪,扇耳光快如閃電,再停下時,沈富貴已然成了一顆豬頭。我拿扇子掩面,卻沒忍住笑得蹲下。韋全大驚失色,此情此景,想笑又不敢,拿了袖子塞嘴里,將頭埋在桌子底下。滿堂的衙役都笑得前仰后合,連任小倩都在憤恨之下破涕為笑。謝沉硯倒是沉得住氣,依舊一臉肅然。

    “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混蛋!”沈富貴口齒不清地討伐著,猶如嘴里含了幾個雞蛋,“看我姑母不砍了你們的腦袋!”

    我攀著案臺無力地爬起,沒留神笑岔了氣,直不起腰,抬手指向叫囂的沈富貴,“沈豬頭,你欺占農田與山林,打死百姓,害得別人家破人亡,敢承認么?”

    “就是老子干的,你們敢怎樣?”沈富貴繼續口齒不清道。

    一旁的謝沉硯已然搶了書記官的筆墨,伏案筆錄供詞。

    “沈豬頭,你敢畫押么?”我抬手示意京兆尹挪挪屁股,給我讓半張椅子。

    謝沉硯拿了寫好的供詞,放到沈富貴面前的地上。沈富貴面露警覺,含著雞蛋道:“老子就不畫押!”

    我跟韋全擠一張椅子上并坐著,向一名持朱砂的衙役打了個手勢,該衙役上前,拿住沈富貴的手,整個手掌按到朱砂里。沈富貴使勁掙扎,“老子就不畫押!顧斷袖你奈老子何?”

    這時,謝沉硯示意衙役給豬頭一棍子,豬頭膝蓋一彎,跪倒地上,整個人撲向了地面,手掌正按上了供詞。

    我合起扇子,起身離了主審的位子,“大功告成!”

    “噗通”一聲,主審案前,失衡后的京兆尹跟著椅子一起翻到地上。

    我走到堂下,彎腰拾起畫押后的供詞,細看無誤,手印按得恰到好處。

    “我呸!你娘的,屈打成招!老子不服!”沈豬頭猶在掙扎。

    “管你服不服?!蔽沂疽庋靡墼俳o豬頭一棍子,將其敲暈,仔細折好口供,疊進袖子里收起來,優雅地轉身,“本官審案的風格,算你小子有幸見識到?!?/br>
    任小倩眼含熱淚跪到我腳下,“民女叩謝顧大人!”

    我將其扶起,送到謝沉硯身邊,“姑娘不必如此,要謝便謝這位小青天,做牛做馬不必,無以為報以身相許什么的,倒可一試?!?/br>
    任小倩淚光瀲滟,雙頰緋紅,低頭不敢視人。

    謝沉硯瞥我一眼,神色有些低沉,“小倩姑娘不要聽他瞎說?!?/br>
    我側回身,嘿嘿一笑,“小倩姑娘放心,這位小青天宅心仁厚,不會對你置之不管的?!?/br>
    謝沉硯斂著目光,換了話題,“此事算不得完,即便有了供詞,也未必就能將沈富貴繩之以法?!?/br>
    “豬頭觸犯大曜律法,罪當斬,此案需移交大理寺復審,好歹我有兄弟在大理寺當差,多少能了解些內幕?!蔽遗牧伺男目?,“這權貴反正是得罪了,索性就得罪到底,不砍了豬頭不罷休!”

    “只怕沒那么容易?!敝x沉硯嘆一口氣,看著我,“此案是我執意要插手的,你幫也就幫到這吧,不要再牽涉其中了?!?/br>
    “你以為那沈昭儀會放過我么?”

    眾人出了京兆府,小龍正在外面牽著馬等我。我與謝沉硯道別,任小倩跟在他身后。

    “小倩姑娘與她嫂嫂以及兩個侄兒,無家可歸,暫時安置在我府上?!敝x沉硯送我時,兀自解釋道。

    “挺好的,挺好的?!蔽铱戳丝此?,又轉了目光看任小倩,那姑娘眉目間的仰慕之情,我卻看得明白,“不要辜負了人家一片心?!?/br>
    我袖角被謝沉硯扯住,他軒眉下的眸子猶如一汪深潭,愈見深沉,不可辨其深度,“你……你這是何意?”

    “令尊令慈難道沒有表示過,你年紀不小了,該考慮終身大事了么?”我望著他。

    他目中閃過一絲惶惑與迷茫,“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聽長輩的話吧,成家立業,才是正道?!蔽也壬像R蹬,翻身上馬。

    “小墨!”謝沉硯拉住馬的韁繩,抬頭望向我,“不娶妻生子,難道不是一樣過?”

    “不要意氣用事?!蔽页痘仨\繩,遞給小龍,“回府?!?/br>
    小龍牽馬過長街,我在馬背上微微側身,仍能瞧見后方凝望的身影。硯臺,你不是斷袖,我該怎么跟你說呢?我的女兒身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否則,這長安,這大曜,我是呆不下去的。

    過東市時,小龍勒住馬韁,向我道:“大人稍等,我去買點東西,馬上就回來!”

    我“嗯”了一聲,繼續在馬背上思索諸多頭疼又感傷的問題,越思索越頭疼,也越傷懷。直到小龍抱了個包袱回來,重又牽馬。

    “買的什么?”我隨口一問。

    “給總管的禮物?!毙↓堖肿煨Φ?。

    “嗯?”我疑惑,“好端端的送什么禮物?賄賂?”

    小龍萬分失望地回身望著我,“大人,你難道不知道,今天是總管生日?”

    我腦中一清,什么?生日?我記憶中,似乎從來沒有聽梅念遠說過生日什么的,也就從來沒有給他過過生日。

    我翻身下馬,也往市集跑,“小龍等等我,我得去買禮物!”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完畢,碎覺去~

    ☆醉于卿前,與卿纏綿

    長安東市是為達官貴人供給奢侈品的地方,物品向來珍稀又昂貴。我逛了十幾家店鋪,琳瑯滿目的商品,卻不知挑什么好。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看得人眼花。走到第三十家鋪子門口,一道日光從鋪子里反射出來,直印入我眼睛。

    入店鋪,尋到光源處,竟是支和田美玉雕成的發簪,躺在匣中,若只是上等玉雕成,倒也沒甚稀奇,這發簪吸引人視線的,正是其端雕刻手法細膩而精妙的一朵白花。我拿在手中端詳,白玉入手溫潤細膩,手感極好,果然是上等的羊脂玉。

    “公子好眼力,這發簪乃是本店最精貴的飾物!”老板眼里精光閃閃,來我跟前介紹。

    聽見一個“最”字,我不由心內抽搐。老板見我遲疑,再澆一瓢火上油,從我手中接過玉簪,將一端的精妙雕花對著日光,示意我看,“公子請看,此簪的精華乃在這里!純白無絮,無暇無隙,花瓣雕工絕倫,非一般的玉匠可為!”

    我暗自摸向袖囊,“怎么賣?”

    “看公子也是行家,在下也不說虛話,這支白玉發簪一口價,五千五百兩!”

    我險些沒咬著舌根,甩袖子轉身走人,“老板還是留著賣與京都貴胄吧!”

    “公子公子!且留步!”老板追上來,“公子若有心,可細談!”

    “要么給個實價,要么我再逛逛?!蔽一厣?。

    “四千五百兩!這可是虧了血本啊,公子!”

    我轉過身,往外走。

    “三千五百兩!”老板再追上來,面容為難,信誓旦旦,“這個價,分文不能再少!不然,在下寧可收藏此簪也不賤賣!”

    我琢磨著也該這個價,卻只能望著天邊的浮云,作思索狀。本官外出素來不帶銀兩,銀票也少有帶這許多的,三千兩不是個小數目,這樣的大數額只能從府里賬房提取,可若從賬房提取,就繞不過總管,繞不過總管就得說明用途,說明了用途那必然會被駁回。梅念遠不會輕易往外放出千兩的銀子,更不會同意我拿三千兩來買支發簪。

    我繼續往外走,“反正時辰還早,我再逛逛?!?/br>
    老板面露無奈,跺腳收回發簪,十分寶貝,嘆息自語:“哎,原以為是個識貨的,這朵茶花的雕工,別說長安了,就是整個大曜也未必能找出更好的……”

    我低著頭轉了個身,重新回了鋪子,“老板,你說這是什么花?”

    老板見我又回來,卻問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愈發覺得我是不識貨的,沒甚表情地白我一眼,“茶花,山茶花,又名曼陀羅?!?/br>
    我招了招手,“發簪,我要了?!?/br>
    老板白我的一眼還沒翻回來,“你、你真要了?”

    我從上衣翻到褲子,再翻到靴子,尋找一切值錢的東西。老板不知我要做什么,驚悚地將發簪捂進懷里,退到了墻根。我將自己翻了個底朝天,也沒翻著一張銀票。想我三品的門下侍郎,算起來,我也是一響當當的權貴啊,真是虎落平陽被老狐貍欺,扣著我半年的俸祿不給,也只有我這個權貴當成了個破落戶。朝中一座大神壓著,家宅一座小神壓著。梅念遠知道我一擲千金的秉性,賬房管得滴水不漏,財庫鑰匙是天知地知他知我不知。

    正悲嘆自傷不已,目光就落到了扇子上。

    “老板,我沒錢,但是,有這個——”我拿折扇送到瑟縮在墻角的老板面前。

    老板威武不能屈,“這、這破扇子,值、值幾個錢!”

    “扇子值不了幾個錢,不過,這珠子——”我手掌將扇墜的夜明珠托起。

    老板篩糠抖的身子終于在值錢的東西面前平靜了下來,小心翼翼掂量起足有人眼珠般大小的夜明珠,連著扇子搶了過去,掀起衣角,躬身將頭與珠子埋進去。許久后,老板伸出頭,艷羨地看著我,“這是西方異國產的明月珠,為皇室所有,民間購買不到,公子是如何得到的?”

    “是這樣的,我舅舅是朝廷的三品官員,我舅舅的姑媽是胡人,我舅舅的姑媽的祖父曾在異國為官,我舅舅的姑媽的祖父的外祖母曾經……”

    老板聽得目瞪口呆,眼神呆滯地沖我擺手,“公子不必再說了,在下跟不上來?!?/br>
    “唔。老板您看看這珠子值多少錢?”

    “明月珠乃是眾石之王,無價珍寶,在下、在下不敢估價!”

    我撓撓頭,“那可以換你的白玉發簪么?”

    “換是換得,但……”

    “那就換了吧。再加幾壇劉伶醉,有問題么?”

    “沒問題,可……”

    “那就沒問題了?!蔽也鹣律葔?,與人以物易物,包于綢緞中的發簪被我收入懷里,再拎了老板去酒肆買來的名酒,原路返回尋小龍,一同回府,同時讓他對我的行止保密。

    這一番折騰,便到了傍晚。待月亮爬上來,夜風絲絲涼涼,我在后花園擺宴。小池,荷花,假山,石橋,長廊,亭榭,再配以明月清風,端的是意境滿乾坤。

    男寵們紛沓而來,塞滿了各個角落,尋著酒香飛檐走壁來的空空也不客氣,往我對面一坐,開始倒酒??湛蘸攘藥籽簿?,我坐靠著闌干,還沒等來正主。命一名男寵去喚來小龍,我問小龍:“總管不知今夜設宴么?怎還不來?”

    “總管在理賬呢,說有各位公子和空空姑娘陪大人,他就不過來了?!?/br>
    “等他賬算完了,叫他過來?!?/br>
    我接過空空遞來的酒杯,跟她干了一杯??湛斩嗪攘藥妆?,又開始話癆,“喂,顧淺墨,你跟這么多男寵一起夜宴,總管哥哥怎么可能過來?他是總管,又不是你男寵?!?/br>
    “這酒宴給他設的,他不過來,我還準備個什么勁?”我不知不覺也話癆了。

    “為什么給他設宴,想跟他重修舊好么?做夢!”空空鄙夷地瞧著我,“你把人都得罪干凈了,連香哥哥都不會搭理你了!”

    “你香哥哥為什么不搭理我?”

    “誰讓你腳踏三只船!”

    我俯身望著水池里的月影,憂愁道:“我明明,一只船也沒有踏上?!?/br>
    “你還想上岸呢?”空空嫉惡如仇,“小心翻船淹死你!”

    我回過頭看著這個圓鼓鼓的少女,好奇道:“姑娘,那你到底想踏哪只船?”

    空空托腮,眉目含愁,忽然柔聲道:“人家還沒想好嘛!總管哥哥那么好,香哥哥也那么好!”

    “姑娘你也上不了岸?!蔽遗e頭望明月。

    再到月亮爬下了樹梢,后花園的男寵們喝得東倒西歪,空空也愈發話癆之際,我恍惚的眼里,一個踏著月色的修長身影緩步而來,走上長廊,立在池邊,看著我,“大人,該收宴了么?”

    “還早?!蔽倚χ鴮λ辛苏惺?,“坐!”

    “亥時了,不早了?!?/br>
    “你怎不早些來?!蔽乙皇殖志票肯蜿@干,一手撐著頭,“這些素菜都涼了?!?/br>
    梅念遠眼里動了動,走到小案邊,低頭看了看案上擺滿的菜色。都是命廚房依著他口味做的素菜,正主沒來,菜也都沒動。梅念遠一步走過來,彎身奪走我手里的酒杯,俯身看我,“擺這些菜做什么?你又不愛吃!又是空著肚子喝酒?”

    “今天不是你生日么?”我仰靠在橫闌上,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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