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這廂婆媳二人交心聊著,便聽得外頭傳來太監的聲音,是太后并后宮幾位娘娘來了。 阿梨跟著眾人起身,屈膝行禮,便見謝太后帶著宮妃們進了殿,入了座,眾人才又坐了回去。 謝太后這回倒是沒把心思放在阿梨身上,更未喊她到跟前說話,阿梨自然樂得清閑,抬起眼朝上首看了眼,看了一圈,并沒看見謝貴妃,看來貴妃遭了皇帝厭棄的消息,只怕是真的了。 看了一眼,阿梨便收回了視線,宮里的事,與她是沒什么干系的,謝太后也好,謝貴妃也好,都和她無關。 不多時,便開宴了,皇帝在前殿招待臣子,這邊則是由太后坐鎮,太后舉杯,眾人亦跟著恭賀陛下壽辰,滿殿上百號人,交杯換盞,談笑說話,好不熱鬧。 阿梨待了會兒,便被那酒味rou味熏得胃里有些翻涌了,面上也不由得露了幾分。 侯夫人見狀,忙替她拍著背,倒是那春和嬤嬤,見狀上前一步,蹲下身道,“奴婢扶世子妃出去吹吹風?!闭f罷,又朝侯夫人道,“侯夫人放心,世子叮囑過奴婢?!?/br> 侯夫人原本還不放心,一聽這話,安心了些,又握了握阿梨的手,道,“那你出去走走?!?/br> 侯夫人到底不適合離席,阿梨一走,她再走,這里便空了,太過明顯,留她在這里,有點什么事,她也能替阿梨說幾句。 阿梨聞言頷首,起身隨著嬤嬤出了萬華殿正殿,自然不會走遠,只在沒什么人的地方走一走。 萬華殿很大,前朝時候是秀女住的地方,故而房舍很多,一眼望不到頭,后來又經了幾輪修繕,越發雅致起來,西側臨著個月華湖,湖上風拂過來,有幾分清冷冷的濕潤,吹得人十分舒服。 阿梨頓時覺得舒服多了,春和嬤嬤扶著她,邊朝陰涼處走,邊陪著說話,她也不說什么宮中秘聞,只說些趣事,聲音十分柔和,說話時娓娓道來,叫人聽得很輕松。 走了會兒,覺得舒服多了,阿梨便道回去罷。 兩人便回身,沿著來時的路慢慢朝回走,走過回廊時,便見回廊盡頭忽的走過來幾個開路的小太監,阿梨正一愣,還沒來得及避一避,便見一抹明黃,忙不迭退到了一邊,然后將膝蓋彎了下去。 那明黃很快便到了跟前,卻沒一閃而過,而是在她跟前停住了。 阿梨這下更不敢抬頭了,規規矩矩屈著膝蓋,恭恭敬敬道,“臣婦見過陛下?!?/br> “起身吧?!被实壅Z氣波瀾不驚道。 阿梨起身,也不敢胡亂抬頭,想著陛下應當很快就走了,又朝旁邊再退了一退,給皇帝讓路。卻聽得皇帝忽然開口,話不是朝她說的,“這便是你新進門的妻子吧?” 阿梨一怔,便聽到了個十分熟悉的聲音,七上八下的心頓時落了地。 跟在皇帝身后的李玄上前一步,拱手道,“回陛下,正是臣的妻子蘇氏?!闭f罷,走到阿梨身邊,與她并肩站著,行動之間,輕輕碰了碰阿梨的手背,只是一下,卻讓阿梨頓時便安了心,略有些緊張的神情,也下意識緩和了下來。 皇帝看在心里,心里頓時不是滋味了。雖說怕嚇著女兒,喊李玄陪著過來,是他自己的主意,可真看見女兒不親自己,反倒親個外人,皇帝心里又別扭了。 但要怪女兒,他這個當爹的又不舍得,只在心里暗暗又給李玄記了一筆。加上上次被算計的那一筆,這已經是第二筆了。 皇帝咳了聲,絞盡腦汁學著做一個平易近人的皇帝,關心了臣子幾句,試圖與女兒熱絡說上幾句話,但很顯然,效果甚微,敢和皇帝道家常的人,怕是還沒出生,寥寥幾句,便都沒了下文了。 好在有李玄從中調和,阿梨倒也開了幾回口,只是她到底有些拘謹,便是開了口,也都只有簡短的幾句話。 皇帝也明白這種事急不得,滿打滿算,這是父女第二次見面,便是幾個在宮里長大的公主,也都少有不怕他的,更別提撒嬌或是如何,故而皇帝雖失落,卻也沒表現出來。 過了會兒,皇帝便叫李玄不必跟著了,自己則移步去了萬華殿。 他一走,阿梨卻是松了好大一口氣,春和嬤嬤見夫妻二人似有話說,便十分識趣走遠了些。 四下無人,阿梨才敢開口,“你怎么跟著陛下過來了?” 李玄則道,“有個案子,要與陛下稟報?!?/br> 阿梨聞言倒沒多想,她也不懂這些,只有點感慨道,“陛下真是日理萬機,連生辰這天都不得閑?!?/br> 李玄沒接這話,和阿梨相攜朝前走著,“方才嚇著了?” 阿梨認真想了想,反應卻出乎李玄意料之外,只見她搖了搖頭,道,“其實也還好,好像也不是特別害怕。我總感覺,陛下方才和我說話的時候,還是挺和氣的?!闭f著,壓低聲音,小聲道,“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嚇人?!?/br> 上回見皇帝,畢竟沒說上幾句話,多是聽太后和陛下在說,她沒什么太深的影響。后來則是父兄相繼入獄,她日日擔驚受怕,不由得在心里把陛下想象成了一開口就要砍人腦袋的君主,總之怎么嚇人怎么想。 這一回真見了面,倒覺得不是那么嚇人了。 阿梨想了想,給自己這種心理變化,找了個理由,道,“興許是陛下格外看重你,便對我也和氣了些。這叫禮賢下士,愛屋及烏對不對?” 李玄聽得好笑,心道,就算真的是愛屋及烏,那“屋”也不該是他,而是阿梨才是。 且還是個金屋,生怕磕著碰著的那種。 第111章 因在宮中, 到底不是在家里,兩人也只是寥寥說了幾句話,阿梨便隨著春和嬤嬤回了萬華殿, 不知為何, 陛下還未到正殿,連方才還在的謝太后, 也一并不見了人影,其他人倒是一如既往交杯換盞, 談笑寒暄著。 阿梨入席, 侯夫人便結束了與旁人的談話, 轉過臉來看阿梨, “可舒服些了?” 阿梨頷首,含笑道, “您不必擔心我,我好多了?!?/br> 侯夫人瞧了眼阿梨的臉色,果真不似方才那般小臉慘白, 心下略安,人是她帶進宮的, 自然不能在她手里出什么差錯。抬手拍拍阿梨的手背, 低聲道, “再忍一忍, 等各宮娘娘獻完禮, 就能自在些了?!?/br> 阿梨乖順點頭, 輕聲應下。 婆媳倆正頭碰頭說著話, 卻聽得四周驀地一靜,阿梨抬起眼,便見太后與陛下從殿外回來了, 母子倆一前一后,中間隔著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謝太后保養得當的面上,隱隱有幾分不快之色。 謝太后這幅模樣,原本還說笑著的眾人俱噤聲,更有人在心中猜想著,這天底下最尊貴的母子之間,難道起了什么齟齬? 皇帝面上卻并無異色,一如既往是那副模樣,坐下后,便輪到各宮娘娘上前獻禮了。 原本這樣的場合,自然是謝貴妃打頭陣,可謝貴妃如今遭了陛下厭棄,失了勢,連出現在這宴席的資格都沒有了,引人注目的,則成了幾位誕下皇子皇女的妃嬪了。 其中,又以大皇子生母德妃,二皇子生母賢妃,三皇子生母章妃最為顯眼。 德妃瞥了眼一側的賢章二妃,見二人俱不敢與自己相爭,眼里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旋即上前,柔聲道,“臣妾恭賀陛下圣體康健,國運昌隆……” 一長串的賀詞說罷,德妃停下后,身后嬤嬤便上前幾步,躬身將手里捧著的物事呈于德妃。 德妃掀了上頭的紅布,露出底下一盤稻種,道,“數年前,楨兒得知陛下憐百姓忍饑,為陛下愛民如子之心動然,日夜難眠,身為人子,不能為陛下分憂,身為人臣,不能為陛下盡忠。楨兒心中愧然,故遣人去尋民間尋了耕種能人,栽培數年,經過數輪甄選,育出良種,可比尋常糧種增產三分。臣妾今日偷個懶,便借花獻佛,以此恭賀陛下千秋?!?/br> 德妃這一番話,說的那叫一個情真意切,寥寥幾句話,便把大皇子的孝順和聰慧,展現得淋漓盡致。 連謝太后亦有些動容,頷首道,“楨兒是個孝順的,知道為父皇分憂,便是這番心意,便十分難得了?;实劭梢蒙p一賞楨兒才是?!?/br> 皇帝聞言倒是一笑,捧起一把稻種,捧在掌心,細細看了會兒,叫人收起,才笑著道,“的確難得,民以食為天,若是這稻種真能推廣,楨兒倒是立了大功了?!?/br> 德妃聽了這話,自是得意洋洋,強忍著笑意,謝過皇帝,才退了回去。 身為有子的妃嬪,再爭寵就不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圣寵了,宮中沒有皇后,便無嫡子,她的楨兒居長,憑何不能爭一爭?從前謝太后一心扶持謝貴妃,有這姑侄二人,她只能韜光養晦,如今謝貴妃失勢,太后亦不似從前護著謝貴妃,她自然要為兒子爭! 德妃之后,便輪到了賢妃。 賢妃倒不似德妃那般高調,只不過二人倒似心有靈犀般,俱借兒子的名義送了賀禮,賢妃送上的是二皇子親手抄寫的佛經,厚厚的一大卷,字小得猶如螞蟻般,怕是最少也要抄上一個多月。 若說德妃把心思放在一個“能”字上,賢妃則把重點放在“孝”字上。 謝太后對佛經倒是更為感興趣,叫到身邊,翻了幾頁,才感慨道,“桓兒這一手字,倒是得了陛下真傳?!?/br> 說罷,又指了指上頭那個“謁”字,道,“這個謁字,同皇帝寫的一模一樣?!?/br> 賢妃含笑接話,“皇子們的學問,都是陛下親力親為,親自教導的?;竷翰蝗绱蠡首幽前懵敾?,能為陛下分憂,也只能想到這蠢法子,來為陛下祈福,盼著陛下圣體康健,壽與天齊?!?/br> 原本這話并無什么,還夸了大皇子聰慧,可有二皇子這“愚孝”一襯,前頭口口聲聲要為陛下分憂的德妃,便有那么點站不住了,面上的笑還掛著,可心里卻是笑不出了。 賢妃這話什么意思,合著二皇子一心盼著陛下康健長壽,她兒子便是居心叵測,盼著從皇帝手里奪權了?誰還不知道誰啊,說的比唱的都好聽! 德妃險些咬碎一口銀牙,在心里將賢妃翻來覆去罵了幾遍,面上倒還端著和善的笑容,甚至轉過臉,一副大度模樣,與一旁無子的妃嬪含笑道,“二皇子果真是純孝……” 二妃之間的暗潮涌動,眾人自然看得出端倪,俱在感慨,倒是賢妃棋高一著了,老子生辰,兒子孝順可比出息重要多了。陛下正值壯年,底下兒子再出息,還能越過皇帝不成? 倒是賢妃這步棋,走對了! 眾人俱在心中這般想,此時終于輪到了一直默不作聲的章妃了。 說起章妃,卻頗有些不起眼了,身世在后宮中只能是末流,皇帝與先帝不同,一貫不碰宮女,后宮之中的妃嬪,除了做太子時納的,其他的俱是正經選秀入宮的。故而家世一般都不會太差,但章妃在其中卻算得上是末流的,父親還是近年才提了一級,勉強能給皇帝遞折子。 章妃容貌倒是秀麗,但也算不上傾國之色,真要論起來,好些低位妃嬪都比她勝出幾分。但她肚子爭氣,生了一兒,靠著育嗣之功,她這妃位倒是坐穩了。 章妃送的禮,和她的人一樣中規中矩,挑不出錯,但也著實找不出什么新意,也不似前頭德妃賢妃那般,借著兒子的名義,純粹就是自己給皇帝送了份賀禮,一雙靴子,倒是她自己親手做的。 德妃賢妃原本也沒把注意力放在章妃身上,此時看她拿出來的賀禮,更是不以為意。 德妃撇嘴,心道,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這般小家子氣。就算生了皇子,也依舊是這般上不了臺面的樣子。 賢妃倒是含著笑,雖不把章妃與三皇子當一回事,但章妃這般做派,她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德賢二妃各懷心思,謝太后也不似方才那般表現出喜歡之意,只淡淡看了眼,連口也未開,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章妃頂著妃嬪們的目光,微微低了頭。 連底下坐著的阿梨,都有些為這位章妃娘娘覺得尷尬,她對三皇子印象很好,便對章妃也不由自主有些好感。 這時,上首的皇帝卻開了口,沉吟道,“呈上來給朕看看?!?/br> 這話一出,太監便立即下去了,將那靴子捧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看了幾眼,淡淡地開口,“章妃用心了?!?/br> 這話一出,原本等著看章妃笑話的妃嬪們都一呆,德妃賢妃更是臉都繃緊了,陛下這話聽上去尋常,可三人呈上賀禮,只有章妃一人得了這句“用心了”,難道陛下是怪罪她們沒有用心嗎? 但要說用心,二人自問還真沒有,她們呈上的禮都是替兒子呈的,便是用心,那心思也是皇子的。 圣心難測,宮中女子哪一個不是把皇帝一句話翻來覆去琢磨的,德賢二妃心里都暗叫不好,只怕自己cao之過急,倒是讓章妃撿了便宜了。 但抬眼看看皇帝,卻又并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得按下心中慌亂。 章妃過后,便輪到其他幾位妃嬪,后宮人不并不算多,加之太后和皇帝都沒怎么開口,不多時便結束了。 皇帝沒再停留,起身離了萬華殿,眾人亦跟著起身恭送皇帝。 皇帝一走,這宴席的流程基本便算結束了,阿梨也無需在正殿拘著了,與婆母一同出了正殿,來到偏殿休息。 偏殿中并沒什么人,清靜了不少,宮女端了茶水上來,阿梨原本要讓宮女換白水來,她眼下卻是不能喝茶水的,還沒說出口,卻見那茶碗中的水,卻是清澈透明的白水,并無茶色。 那宮女見阿梨看,便道,“春和嬤嬤吩咐奴婢,讓奴婢給世子妃送茶時,換成溫水?!?/br> 阿梨微微點頭,在偏殿坐了會兒,侯夫人見春和嬤嬤一直在,便起身要回正殿,又對阿梨道,“你安心在這歇著便是,有什么事便叫人來與我說?!?/br> 阿梨起身送侯夫人離開,剛坐下,還沒一刻鐘,便見偏殿又進來了一人。 不是旁人,正是剛才出了風頭的章妃。 阿梨忙起身要行禮,“見過娘娘——” 章妃倒不大習慣旁人行禮的樣子,上前一步,道,“不必多禮,你身子重,快起來吧?!?/br> 阿梨依舊把禮給行全了,才起身,道,“謝娘娘?!?/br> 章妃不著痕跡打量著面前的阿梨,從眉眼到身形,倒是在心里感慨,的的確確是個美人,身上又無那種矜傲之氣,氣質溫和,難怪自家兒子總是和她念叨蘇家jiejie。 她也知道自家兒子與大皇子二皇子不親近,時不時還要挨些欺負,但她沒什么本事,家世也就那樣,實在幫不上什么忙。 時間久了,兒子便再也不和她說那些事了,小小年紀便沉穩規矩,倒是近來,她沒少從兒子口中聽到武安侯世子李玄的名字,說世子學問好,說世子脾氣好,說世子妃蘇jiejie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