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但他也不至于那么沒眼色,追著問皇帝怎么罰的這么輕,便也不再作聲,起身出去,掀起官袍,在漢白玉地磚上跪下。 李玄才跪足一個時辰,便有太監立即上前要來扶他,李玄看了眼,覺得很眼熟,是陛下跟前伺候的。 那太監倒是一臉恭敬,小心扶起他,還殷勤替他拍著膝上的灰,小意道,“大人受罪了,陛下吩咐了,讓您直接出宮便是。奴才讓人扶您……” 李玄擺擺手,沒要人扶,自己走出了太和殿,身上雖到處都疼,可心里卻是難得的輕松。 第103章 眼看著入夜了, 阿梨也沒什么睡意,心里甚至有點莫名其妙的慌,時不時抬眼朝外看。 伺候的冬珠見狀, 有些納悶, 小心問,“世子妃, 您這是怎么了?” 阿梨搖搖頭,看了眼懷中困得直打瞌睡, 眼睛都快睜不開的歲歲, 叫了嬤嬤進來, 道, “抱她去睡吧。夜里別給她用冰,她若是喊熱, 便用扇子替她扇一會兒?!?/br> 嬤嬤應下,動作輕柔,從阿梨懷中抱走睡眼朦朧的歲歲, 便邁著穩穩當當的步子出去了。 冬珠見狀,便主動道, “世子妃可要叫熱水?” 阿梨平日到這個時候, 便也洗洗就睡下了, 畢竟懷著孩子, 最是容易犯困的時候, 白日里都要忍不住打哈欠的。這回她卻搖搖頭, 對冬珠道, “你去與守院的小廝說一聲,等世子回來了,便過來傳個話。再去膳房跑一趟, 讓他們做些好克化的,等著叫膳?!?/br> 冬珠脆生生應下,立馬出去了。 吩咐好一切,阿梨才覺得心里安穩了些許,靠在美人榻上,看著最近送來的賬冊。夜里燭光太暗,眼睛用久了便覺得很吃力,阿梨才翻了會兒,便覺得眼睛酸澀得很,也不敢揉,大夫說過了,懷著孩子時最忌諱傷著眼,容易留下病根的。 她很快放下了,喚了丫鬟進來,取了泡過熱水絞得半干的帕子,敷在眼上,就那么靠在那里閉目養神。 這一閉目,竟是來了困意,迷迷糊糊便睡了過去。 但她睡得很淺,外頭傳來嘈雜聲響時,她便立即驚醒了,眼上蓋著的帕子已經被丫鬟取走了,屋里的燭還亮著,豆大的燈火一跳一跳的。 阿梨坐起來,腦子還有些糊涂,喚了幾聲,才有人急匆匆進來,是云潤。 云潤進來后,面上立馬露出了個笑,卻莫名顯得有些倉促。 阿梨卻正好低頭揉了揉有些發暈的頭,絲毫沒察覺到,低聲問,“方才外頭似乎有人,是世子回來了嗎?” 云潤眸子里劃過一絲慌亂,很快掩了過去,柔聲道,“是世子回來了。世子方才吩咐,說臨時有公務,只怕要折騰到夜里,回來怕是要吵著您,今晚便歇在書房了?!?/br> 阿梨有些驚訝,自打二人成婚,李玄還是第一次獨自住在書房。但想到最近事多,也的確忙,便打起精神,囑咐道,“我知道了。書房那里沒準備里衣,你等會兒取了送去,另外問問世子吃了沒,若是沒吃,膳房還備著晚膳,直接叫一聲便成?!?/br> 云潤一一應下,她做事,阿梨還是很放心的,旋即便讓她去了。 云潤一走,阿梨便叫了熱水,洗漱后換了寢衣,躺在榻上,合眼睡去。 可閉上了眼,卻沒半點睡意,總感覺眼皮子一直在跳,怎么都不安穩。最近外頭發生了太多事,府里也壓抑得很,下人也跟著受累,阿梨也不想再折騰守夜的嬤嬤,便閉著眼,強逼著自己入睡。 這一睡,卻是做了個噩夢,渾渾噩噩的,阿梨被嚇醒后,只覺得后背一身的冷汗,梨花白的寢衣黏在背上,濕漉漉的,又冷又難受。 阿梨坐起來,看了眼窗外,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戶紙照進來,清暉一片,屋里屋外都格外的寧靜,只聽得見蟲鳴聲。她看了會兒,睡意全無,不由得會想起方才的事情,這一想,卻是覺出了點不對勁。 或者說,是很不對勁。 從前李玄再忙,都會親自過來一趟的。從府外回來去書房,定是要經過這里的,他何時讓旁人帶話過,從來都是自己來的。她方才腦子稀里糊涂的,竟沒察覺到這一點。 阿梨心里一驚,再躺不住了,坐起來,披了衣裳,穿了里衣,便出了內室。守夜嬤嬤見她出來,忙迎上來。阿梨也只朝她擺擺手,便自己出去了。 而此時的李玄,并不知曉阿梨正在過來的路上,他倒不是打算一直瞞著阿梨,住在一個屋檐下,天天都要見面的,哪里瞞得住。 他只是覺得,孕婦多思易受驚,他額上紅腫、肩上淤青、膝蓋烏青,傷的其實不重,但看上去卻委實有點嚇人。尤其是額上,更是見了血。怎么也等明日略好了些,再去見阿梨,省得嚇著她與腹中的孩子。 李玄抱著這番心思,便叫人瞞著,不許驚動阿梨,自己來了書房,打算過了今夜再說。 大夫匆匆忙忙趕過來,一看額上的傷口,嚇了一跳,忙一番望聞問切,見李玄不像有事的樣子,才給他包扎上了。 李玄又道,“還有膝上。開些活血化瘀的藥便行了?!?/br> 說罷,正親自卷了褲腿,要讓那大夫看著給開藥,卻驀地聽外頭谷峰一聲急匆匆的“世子妃——” 他讀還未來得及將褲腿卷下去,便見阿梨推門就進來了,她懷著身子,谷峰哪敢攔她一下,便是在平時,他也不敢冒犯世子妃,更何況現在。 谷峰沒攔住,李玄則是沒想到阿梨會過來,他分明聽云潤來回話,說阿梨已經睡下了的??! 就那么反應不及,讓阿梨瞧了個正著,李玄真要開口,卻見阿梨眼睛紅了,立馬便急了,顧不得腿上的傷,要起身過去。 阿梨怕他起來,忙快步過去了,一開口,語調里便含了哭腔,“你不許動!都傷成這樣了,還不好好躺著!” 李玄不敢動了,怕阿梨要哭,懷孕的婦人掉淚很傷身的。 阿梨卻沒哭,只是紅著眼,朝那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大夫道,“勞煩您給仔細看看?!?/br> 那大夫瞧了眼,他是世安院常用的大夫,還是頭一回見端莊嫻靜的世子妃紅了眼要哭的模樣,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家里那口子了。當年他得罪了權貴,被打斷了條腿的時候,家里那婦人便是這般紅著眼,卻咬著牙不掉淚,硬生生背著他回了醫館。 思及此,大夫診脈更仔細了些,開口說病情時,也盡可能委婉,道,“世子妃不必太擔心。世子這傷只傷了皮rou,未傷及筋骨,至于額上的傷,也只是外傷?!?/br> 聽他這樣說,阿梨的神情才微微緩和了些,面上也有了些血色,朝大夫道,“那勞煩您給開些藥?!?/br> 大夫頷首,給開了些熬的中藥,又取了瓶藥膏,給了醫囑,“這藥膏一日抹三次,倒一掌心,敷在膝蓋處,揉得發熱,藥全沁進去,便行了?!?/br> 阿梨接過去,又叫谷峰送大夫出去,轉頭就叫被驚動過來的云潤去膳房熬藥,道,“你親自盯著,別人我不放心。你受累了?!?/br> 云潤哪敢說什么,忙帶了藥下去熬。 阿梨也沒回頭理李玄,去隔間取了個新枕頭出來,放在榻上,也沒抬臉,只低聲道,“腿搭上去?!?/br> 李玄忙搭上去,想看看阿梨的神色,偏她低著頭,恰又轉過身了,他什么都沒瞧見,只得溫聲道,“阿梨……” 阿梨嗯了聲,只當應他,然后又低著頭,將方才取過來的藥瓶倒出一掌心,敷在李玄烏青的膝蓋上,輕輕揉搓著,打著轉揉著。 阿梨不開口,且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李玄一肚子安慰的話,也都沒機會說,只得咽了回去。 膝蓋上的傷并不重,只是淤青,藥膏揉化開后,一股淡淡的香,便在小小的屋里彌漫開了。 直揉了一盞茶的功夫,李玄才小心翼翼開了口,抬手輕輕握住阿梨的手腕,低聲商量著,“這般便可以了,已經不疼了。你手累不累,我——” 話未說完,便見一滴淚掉在自己膝蓋上了,晶瑩的淚珠,落在淤青的膝蓋上。不是一滴,很快接連又有幾滴連續不斷落了下來,在枕頭上留下一個個濕潤的小圓點。 李玄一下便慌了,抬手去給阿梨擦淚,卻越擦越多,只得不斷道,“不疼的,一點都不疼,就是看著嚇人而已,真的。我能走能跳,什么事都沒有。阿梨,你別哭,太傷眼睛了?!?/br> 他越哄,阿梨便越忍不住,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鼻尖紅腫,眼尾也是通紅,那雙好看的眼睛,腫得像核桃似的。她抬起臉,用袖子擦了臉,看著李玄,輕聲問,“是不是因為爹爹的事,陛下罰你了?” 李玄下意識要搖頭,阿梨卻紅著眼看他,小聲道,“李玄,你別騙我?!?/br> 李玄只能硬著頭皮點頭,卻很快補上一句,“岳父的案子,已經沒什么大礙了,再過幾日,便能出獄了?!?/br> 阿梨一怔,眼睛里還含著淚,“那陛下做什么要罰你?還罰的這么重?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李玄心里覺得冤,他不過就是受傷了瞞著她,攏共也就這么一回,現在在阿梨心里,卻成了不可信的人了。 李玄無奈道,“阿梨,我也就今夜怕嚇著你和孩子,騙了你一回。都不算騙,只是瞞著你,對不對?在你心里,我就這么不可信了,時時事事都要騙你?” 阿梨被他這么一問,卻有些氣虛了,好似她是什么負心漢一樣,張張嘴,“我……” 李玄卻不想為難她,很快解釋道,“不過是我查案時用了些手段,陛下覺得有違規矩,便小懲大誡罷了。陛下若真要罰我,豈會是跪一跪便過去的?你放心,已經沒事了。真要有事,我今夜怎么可能回得來……” 阿梨聽了前面的話,還覺得李玄說的有道理,是自己錯怪李玄了,可聽到最后一句回不來的晦氣話,便立即變了臉,可看了眼狼狽的李玄,到底不忍心再說什么,只是替他將卷起的褲腿放下去,蓋住膝蓋,邊低聲道,“別說那些話。你回不來,那我便也過不下去了?!?/br> 李玄一怔,片刻后才反應過來,抬手抱住阿梨,柔軟的吻落在她的側臉、耳垂上。 阿梨方才這話,分明是在說,要與他生死與共。 雖眼下不是膩歪的時候,可李玄心里就是忍不住歡喜,覺得身上那點疼啊酸啊,一下子就好了一樣。 百病全消。 第104章 這一番折騰, 李玄自然沒必要繼續在書房住了,當晚便搬回了北屋。 吃過藥再歇下,都已經是半夜了, 夫妻二人同榻而眠。 翌日起來, 阿梨還在屋里梳頭發,李玄正坐在外室看書的時候, 嬤嬤抱著歲歲過來了。 小家伙一見爹爹居然在,趕忙從嬤嬤懷里下來了, 高高興興跑過來, 趴在爹爹的腿上, 仰著臉, 圓圓眼睛亮亮的,甜甜喊, “爹爹!爹爹今日不忙嗎?不去大理寺嗎?” 大理寺具體是什么,歲歲不知道,但她每回問嬤嬤, 爹爹去哪里,嬤嬤都這么回答, 久而久之, 小家伙便覺得, 爹爹若是不在家里, 那必然是去大理寺了。而這段時間, 李玄又常不在家中。 李玄一把抱起女兒, 讓她坐在自己膝上, 溫聲道,“爹爹今日在家里陪你們?!?/br> 歲歲立馬就笑開了,父女倆正高高興興著的時候, 阿梨從內室出來了,瞧見女兒坐在李玄膝上,便示意嬤嬤過去抱她,道,“爹爹膝上有傷,歲歲自己坐?!?/br> 嬤嬤聞言趕忙上前,抱起歲歲,另個丫鬟搬來有靠背的凳子,二人將歲歲安置好,便退到一旁了。 歲歲乖巧,這般也沒哭鬧,只小心看著爹爹的膝蓋,“爹爹怎么了呀?是不是摔跤了?膝蓋摔破了嗎?” 李玄自然不能告訴女兒,這是在宮里跪的,便頷首,一本正經扯謊,“嗯,爹爹下馬車時摔的?!?/br> 歲歲聽罷,也不要嬤嬤扶,自己從凳子上跳下來,噠噠噠跑到爹爹身邊,蹲下、身,撅著小屁股,臉朝前靠著,然后鼓起腮幫子,呼呼吹著爹爹的膝蓋,還很嚴謹,一邊吹十下,吹完就換另一邊。吹罷,仰起臉,“爹爹還疼不疼?嬤嬤說,呼呼就不疼了。歲歲給你呼?!?/br> 小家伙鼓著腮幫子,愣是吹得臉都漲紅了,黑黑的碎發黏在額上,圓圓小臉、亮晶晶的眸子,看上去可愛極了。 李玄一顆心都被女兒吹得軟成水了,溫聲道,“爹爹不疼了?!?/br> 歲歲這才站起來,手叉著腰,自己又爬回了凳子上,邊還不忘囑咐道,“爹爹下次要小心呀……” 阿梨看著歲歲這貼心小棉襖似的樣子,不由得抿唇露出個笑來。 也不知歲歲這性子隨了誰,性子純善溫軟,日后選夫婿的時候,他們做爹爹娘親的,可真得把好關才行。 不知不覺便想遠了些,阿梨收回思緒,坐下來,陪著父女倆慢吞吞用了頓早膳,說是慢吞吞,其實反倒是父女倆在等她。 自打懷孕后,阿梨是沒孕吐的反應,可胃口卻不如何,她原本也沒在意,只是后來大夫來瞧過后,說按照月份來看,她這肚子有些小了,阿梨才有意識逼著自己多吃些。 吃過最后一塊蒸糕,阿梨便覺得自己飽了,剛擱下筷子,便見嬤嬤推門進來了,急急忙忙道,“宮里來人了?!?/br> 這話一出,阿梨一驚,哪里還坐得住,一下子便站了起來,倒是李玄,猜到了些玄機,扶著阿梨,怕她摔了,安慰道,“別慌。一起過去看看?!?/br> 阿梨趕忙點了頭,吩咐嬤嬤照顧好歲歲,自己隨著李玄出了北屋的門,世安院的正廳,便見到屋里坐著個頭發花白的太監,正端起茶盞啜了口茶,仿佛是聽見有人進門,趕忙放了手里的茶盞,起身來拱手。 太監道,“奴才見過世子,世子妃?!?/br> 打過招呼后,便微微抬起臉,去打量對面的夫妻二人。他生得微胖,白白胖胖的,連眉毛都花白了,又笑瞇瞇的,看上去便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仿佛脾氣很好似的。 阿梨原本還有些不安,可見這公公這般慈眉善目,倒是一愣,她進宮了幾回,回回都不大順利,最后一回更是差點遭了算計,頗有些把宮里人當狼豺虎豹的感覺,恨不得離得遠遠的。就像打起精神準備打場硬仗,結果上門的卻是個笑瞇瞇送禮來的。 她一愣,一旁的李玄倒客氣回道,“德公公不必多禮?!?/br> 德忠便笑得一派和氣,然后道,“奴才是遵陛下的命令,來給世子賜藥的?!闭f罷,從袖中取出兩瓶藥來,一手托著,一手遞過去,邊道,“這白瓶的是祛疤的,紅瓶的是化瘀的,俱是太醫院胡院試親手調制的,藥效極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