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嫁人和離,除去那些酸儒,沒人會上綱上線,大多在背后議論幾句,左不過說他李玄被迷得失了智。 可若叫人知道,阿梨做過通房,那便不一樣了。妾室尚且不可為正妻,更遑論通房,旁人只會輕視阿梨,連帶著輕視歲歲。 他刻意瞞著阿梨那些舊事,為的也是維護阿梨母女,誰都找不出證據,證明阿梨便是當年那個他寵愛的通房。 只是,這般終究是委屈了歲歲,讓她今日受了這樣的欺侮。 李玄心里嘆了口氣,再看一臉冷然的阿梨,只抬手將她擁進懷里,道,“我一定替你們母女掙回個體面?!?/br> 他還年輕,又有宗室這個身份,搏一搏,未必不能在爵位上再朝上走一走,屆時再給歲歲討個封號,縱有人再拿歲歲的身份做筏子,也敵不過實打實的封號。 況且,他和阿梨還會有孩子,最好如他所言,是個郎君。他會好生教養,有這么個出息的兄弟,即便他和阿梨百年之后,也有弟弟護著歲歲,保她不受婆家欺侮。 他這番心思,阿梨不知,可被李玄這樣一哄,阿梨冷靜過后,倒也覺得自己先前太過悲觀,被李元娘的舉動氣得沖昏了腦袋。 身份固然重要,可李玄對歲歲實打實的偏愛,某種意義上,完全可以抵消身份上的不足。否則李元娘也是侯府嫡女,還是唯一的嫡出,又為何還要與娘家、與兄長聯絡感情? 只不過李元娘蠢,既想要娘家的幫襯,又不愿意放下身段,落了個不尷不尬的境地,叫人覺得可笑罷了。 想通了,阿梨便也不再糾結于這無法改變的舊事上,看了眼擔憂望著她的李玄,心里驀地一軟,只搖搖頭,拉著他的袖子,道,“是我想岔了,我相信你。你是歲歲的爹爹,一定會對她好的?!?/br> 李玄嗯了聲,又道,“不只是我,還有我們的兒子,他也會護著歲歲的。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養胎,我會處理好的?!?/br> 阿梨點點頭,吃了藥,又被李玄塞了個甜津津的梅子糖,滿嘴的苦味才被驅散了個干凈。 她躺下后,閉上眼養神,并沒有睡著,也許是這段時日睡得太多了,沒什么困勁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便聽見李玄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她也沒睜眼,猜到李玄應當是去處理李元娘的事了,用舌尖頂了頂含在嘴里、還未化開的那顆梅子糖,甜津津的滋味在舌尖漫開。 她得試著相信李玄,畢竟,他們已經是夫妻了。 夫妻麼,便應當彼此信任。 第92章 李玄一踏進正院, 侯夫人便立即坐不住了,站起身來迎他,一臉緊張問, “阿梨沒事吧?腹中孩子可還好?” 李玄原冷著臉, 聽出母親話里關切不似作偽,神情才微微緩和, 只依舊不算溫和,卻開了口, 回道, “大夫說了, 月份太淺, 胎原就不穩,今日又被這樣一激, 要養些時日,方可停藥?!?/br> 侯夫人一聽這么嚴重,求情的話到了嘴邊, 頓時給咽了回去,張不開嘴了。 她是疼女兒, 可也知道, 今日是女兒做得太過了。在娘家動手, 推搡嫂子, 怎么都是不占理的事情。 更何況, 阿梨還懷著孩子, 現在大夫都說了, 這一推差點把她的孫兒推沒了,侯夫人再疼女兒,也不由得生氣了。 李玄瞥了眼母親, 見她果然沒開口求情,才冷聲問,“她人呢?” 兒子雖沒指名道姓,可侯夫人哪里不知道兒子問的是誰,支支吾吾片刻,才小心翼翼開口,“在隔壁,我讓她在佛堂前跪著,給她嫂嫂祈福呢?!鳖D了頓,還是硬著頭皮開口,想替女兒說句好話,“三郎啊,你meimei這個人,便是如此的性子,你且大度些,別與她一個孩子計較了?!?/br> 李玄只看母親一眼,面無表情道,“她算什么孩子,景哥兒比歲歲都大了,她不是不懂事,是跋扈慣了,來娘家作威作福了?!?/br> 說罷,不再和侯夫人多說,李玄徑直朝隔壁的佛堂去了,大步邁進去,便見meimei李元娘真的老老實實跪在蒲團上。 侯夫人追著進來,“三郎……” 聽見這動靜,李元娘嚇得一顫,轉過身來,見兄長沉著一張臉,站在那里,頓時后背生了一股寒意,哆哆嗦嗦道,“哥——” 話還說完,便被李玄一句話打斷了,“很不必,你既心里沒我這個兄長,便不必喊了?!?/br> 侯夫人見狀,心道不好,忙想從中調和,開口催促女兒,“還不給你哥道歉!等會兒好好給你嫂嫂賠個罪,還有你侄女,都是當姑姑的人了,怎么還那么沖動!別說你哥生氣,就是我,都要罰你!” 李元娘剛才還咄咄逼人,覺得自己占理,現在見了兄長,卻是怵得不行,一下子就想服軟了。她小時候是兄長帶大的,后來與母親親近了,兄長才不再管她的教養之事,但小時候的記憶還在,李元娘腿都軟了,張張嘴,剛想開口。 李玄卻先開了口,他冷冰冰道,“我和你說過,你若不敬你嫂子,便是不敬我。從今日起,不必喊我兄長了,你愿意如何便如何,你的事,我不會再管了?!?/br> 這話不可謂不重,李元娘嚇得面色慘白,下意識求助望向母親。 侯夫人見兒子面無表情冷著臉,又看了眼面如死色的女兒,只好咬著牙上前,勸道,“三郎,你meimei她就是一時沖動,她知錯了?!?/br> 李玄只一針見血戳破,“她不是一時沖動,她心里早有怨氣,今日忍不住,借著維護景哥兒的機會,發泄出來罷了。小孩子打打鬧鬧算什么,歲歲都沒記仇,她多大了,連個孩子都不如,真忍不住那點脾氣?” 頓了頓,又道,“她也沒覺得自己錯了,不過是怕了?!?/br> 侯夫人被堵了回去,張張嘴,委實說不出什么話。兒媳還在榻上躺在,兒子生氣,那也是應該的,誰都說不出什么了。 再說遠近親疏,出嫁的meimei和懷了身孕的妻子,自然是妻子更重些。 李玄見母親無話,便只朝她點點頭,冷聲道,“兒子心意已決,母親什么都不必說,兒子先告退了?!?/br> 說罷,便大步踏了出去。 李元娘見兄長都走了,才反應過來,一邊流著淚,一邊撲過去抱住母親,似小女孩般哭著,“娘,哥他真的不管我和景哥兒了,那我……那我怎么辦???” 侯夫人見女兒這幅模樣,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她原是一心為女兒日后著想,才故意請阿梨過來,結果倒好,鬧得這幅光景。但事情都已經如此了,后悔也來不及了,侯夫人只能耐心道,“行了,別哭了,你哥都走了,你再哭有什么用?我早就說了,阿梨是你哥心尖尖上的人,你要敬著,你偏不聽!還編排歲歲,那是你哥親生的女兒,是你親侄女,你真是糊涂到家了!” 李元娘怕極了,一想到兄長方才那副冷冰冰的疏遠模樣,口不擇言道,“我又不是有意推她的,哥哥他那么護著薛梨。還有娘你,我是你女兒,你不幫著我,你們都護著薛梨,她有什么好的,你們都向著她。她就是個丫鬟,憑什么要我喊她嫂嫂。哥哥就是鬼迷心竅了……” 侯夫人聽到這里,冷了臉,一巴掌抽上去,打得李元娘愣在了那里,怔怔住了嘴。 侯夫人見女兒住嘴了,才道,“你再胡說八道!什么丫鬟,她是你嫂嫂,是你哥明媒正娶的世子妃!你一日想不明白這個道理,你哥一日不會認你這個meimei!” 說罷,見女兒愣愣模樣,到底心疼,伸手摸了摸女兒發紅的面頰,低聲道,“我的兒啊,你聽娘一句勸,是人就有私心,你捫心自問,你有沒有私心?你的私心是景哥兒,可你哥的私心,就是你嫂子啊。你認也好,不認也好,這都是事實。在你哥心里,你嫂子比他命都重要?!?/br> 侯夫人后頭更狠的話都還未說,兄妹兄妹,是出生在一起,越往后越分開,感情是從深厚到生疏。但夫妻不一樣,夫妻雖不在一起長大,但越往后,就越在一處,相處越多,感情只會越來越深。 兄妹之情,如何能與夫妻感情相比?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人之常情罷了! 她非要女兒和嫂子處好關系,緣由也就在這里。她在的時候,尚且能逼著兒子庇佑女兒,可等日后她不在了,可就沒人替女兒說好話了。 姑嫂親、值千金,這么簡單的道理,女兒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但其實,李元娘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她知道自己該交好薛梨,以前哥哥沒娶妻的時候,她就想過讓鐘宛靜做自己的嫂子,有一個和自己親近的嫂子,其中有多大的便利,她不是不知道。 她不是蠢,她就是心里不服氣。 怎么就……怎么她就眾叛親離了?哥哥以前那么疼她,現在為什么能為了薛梨,說出這么絕情的話? 說到底,是她太貪心了。 只盼著兄長一心照拂自己,把自己和兒子擺在第一位,只想著索取,卻從來沒想過付出,所以當更能夠吸引兄長注意的嫂子和侄女出現后,尤其是嫂子還是她從前最瞧不起的薛梨后,她便壓不住心底那股怨氣,一找到機會,便徹底爆發了。 但此時的李元娘,心里卻還抱著天真的幻想,哭啼過后,便以為兄長只是撩了狠話,未必會真的不管她這個親meimei了。 她并不知道,李玄說的不管她了,便是真的不會再照拂她了。 . 李玄去過正院后,便徹底沒再管那頭的事了,回到世安院,便進屋去看阿梨,見妻女擁在一處,睡得極為香甜,蹙著的眉心漸漸松了下來。 他明明記得,元娘曾經也是個乖巧的小娘子,只是后來,到底是被他們寵壞了,慣出了一身的脾氣,若有本事便也算了,偏本事沒脾氣大,又要指望著他,又不肯朝阿梨低頭。 他不會再慣著她了。 委屈阿梨的事,他一件都不會再做。 阿梨睡得迷迷糊糊,察覺屋里有人,便知道是李玄回來了,又懶得睜眼,便拉他的手,迷迷怔怔道,“一起睡啊……” 李玄自沒有這個時辰睡覺的習慣,但見阿梨這幅不自覺依賴自己的模樣,心頭驀地一軟,脫去官袍,拆掉發冠,便上了榻。 一上榻,阿梨便滾了過來,倒還惦記著誰在里頭的歲歲,便背對著他,整個人微微蜷縮著,如孩童般,縮在他懷里。 感受到懷里那個溫暖香軟的懷抱,李玄收緊了手臂,閉上眼,在綿長且安穩的呼吸中,緩緩睡去。 李元娘的事,阿梨還是第二日才知道的。 侯夫人大抵覺得很是過意不去,便叫了貼身嬤嬤過來,給母女倆送了好大一堆東西,等阿梨過去時,又拉著她的手,自責道,“怪我不好,這事都怨我?!?/br> 阿梨只搖搖頭,道,“您不必自責,我也沒什么大礙?!?/br> 她是真的沒什么大礙,也并不知道李玄是如何和侯夫人說的,故而看著侯夫人那副把她當琉璃盞的小心模樣,還覺得心里十分納悶。 侯夫人看了看阿梨的臉色,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如何,真的覺得她的氣色不如之前,頓時更沒了底氣,只隱晦道,“昨日三郎罵過元娘了,元娘這回是太不懂事了,三郎一時氣急,說日后再不管她的事了。她哭得可憐極了……” 阿梨才知道這一出,昨夜用晚膳的時候,李玄并沒提李元娘的事。 但對于李玄說出再也不管李元娘這個meimei的話,阿梨還是有些訝然的,她還以為,最多是罰跪,畢竟她和歲歲都沒什么大礙。 心里雖驚訝,可阿梨面上卻沒露分毫,只聽著,沒接話。 侯夫人見阿梨神情淡淡,并不開口,便也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不會給元娘說情的。心里不由得嘆了口氣,阿梨這樣脾氣好的一個人,元娘都能把人惹惱,她說再多,也是無用的,阿梨這條路,怕是走不通的。 侯夫人訕訕住了嘴,不再提李元娘的事,轉頭說起了其它。 阿梨又陪著婆母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了,她如今有了身子,再抱歲歲便不方便了,所以一直是嬤嬤抱著的。 見阿梨要走,嬤嬤立馬抱起歲歲,侯夫人見狀,忙道,“你身子重,不方便,讓歲歲留在我這里吧……” 阿梨還沒說什么,歲歲先不樂意了,眼巴巴望著娘親,小聲地道,“歲歲跟娘……” 侯夫人一見孫女這幅樣子,心里頓時難受了,歲歲這是不親她了?只怕在歲歲心里,她和姑姑一樣,都是欺負她們母女的壞人了。 阿梨卻沒察覺這一出,見歲歲不樂意,便道,“她最近粘我粘得厲害,便不留她打擾您了。明日我再帶她過來陪您?!?/br> 歲歲趴在嬤嬤肩頭,看了看祖母,點點頭,小小聲道,“歲歲明天來陪祖母?!?/br> 侯夫人一顆心又是一顫,忙應了下來,殷切道,“那祖母讓人去買歲歲最喜歡吃的糕點,五福齋的,好不好?” 歲歲點點頭,甜甜笑了一下,“好?!?/br> 第93章 母女倆回到世安院, 離晚膳還有些時辰,冬珠端了一盅枇杷葉蜜棗湯進來。 歲歲最近習慣這甜津津的湯,也知道這湯對身子好, 乖乖坐在小榻上等著。 阿梨瞧她那副饞嘴又乖順的模樣, 便覺得好笑,接過湯碗, 一勺勺喂女兒吃著,一盅湯喂下去, 卻聽得外間丫鬟的說話聲。 “見過世子?!?/br> 乖乖坐在榻上的歲歲便立即跳了下來, 邊歡呼著“爹爹回來了”, 邊朝外跑去, 片刻功夫,父女倆便進來了。 李玄一身纁紅官袍, 雅正清冷一個人,懷里抱了個奶團子,這幅場景, 若是叫他在大理寺那些下屬瞧見了,怕是都不敢信。 歲歲可不知道要顧著爹爹的臉面, 雙手緊緊摟著爹爹的脖子, 邊親親熱熱與他說話。 阿梨抽空聽了一耳朵, 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阿黃攆著妞妞跑啊, 噢, 妞妞是世安院小廚房里養的一只貓, 是只雪白的大貓,極愛干凈,歲歲最近似乎有點“移情別戀”了, 氣得護主的阿黃,有事沒事便攆著大白貓,想啃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