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第82章 那一聲“爹爹”, 將睡得昏昏沉沉的阿梨,一下子驚醒了。 她下意識睜了眼,因她是側著朝里睡的, 入目便是淡綠的帷帳, 還有坐在里側,睜著圓圓眼睛, 一臉歡喜的歲歲。 小家伙手里還抓著被阿梨放在枕邊的名冊,圓圓小臉上甜甜的笑, 見娘醒了, 便指著外邊道, “是爹爹!” 阿梨那點睡意才被徹底嚇跑了, 下意識坐起身來,朝半掩著的帳子外看過去, 果真看見了李玄。 他站在內室入口處,離床榻的距離頗遠,一襲玄色的錦袍, 束著發,側身而立, 看不清面容, 但一身宗室郎君的貴氣, 卻遮掩不住。 阿梨先是嚇了一跳, 下意識抓過被褥, 擁在懷里, 將自己護得嚴嚴實實的。旋即心里漸漸浮上了點慍色。 一個兩個接連都這般, 不顧她的清譽,便擅闖她的屋子,薛蛟便算了, 她從未指望過他體諒自己,一貫君子的李玄卻也如此。 做什么一個兩個都來欺負她?連李玄也如此! 阿梨心里有些氣,面上也冷了下來,因受了驚嚇而略蒼白的臉頰旁,散落下兩捋鬢發,眸色因怒氣而顯得清亮,她克制著怒氣,低聲道,“世子,身為大理寺卿,卻擅闖女子閨閣,這便是你的做派嗎?” 李玄聞言,并未走近,仍舊站在入口處,也并未解釋,只沉道,“我有話想和你說。你屋里的人,我未曾傷及?!?/br> 阿梨倒從沒覺得李玄會傷及無辜,但仍舊覺得難以接受,語氣依舊冷著,道,“有什么話,非要今夜不可。若是歲歲的事,我答應過你,任何時候,你想要見她,只需提前與我說一聲,我不會阻攔,你卻做這樣的事?!?/br> 阿梨說到激動之處,鼻子有點酸,聲音里也帶了些哽咽,她心里壓了太多的事。進了回宮,便遭人算計。明明不想嫁人,卻不得不出嫁。 白日里裝得再從容平靜,到了夜里,卻怎么都壓抑不住。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面對著李玄的時候,她居然毫不設防將這自己心里,那些被她視作自私軟弱的一面,暴露無遺。 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沒察覺。 對于阿梨的指責,李玄只默不作聲認了,毫無平日里的傲氣,只低聲道,“阿梨,我們聊聊吧。就今夜,好不好?” 頓了頓,見阿梨毫無反應,聲音更輕了些,但語氣很堅定,給人一種感覺,像是賭徒孤注一擲時的,那種平和下藏著的不動聲色的堅決,“我出去等你?!?/br> 說罷,他便朝后退了幾步,徹底退出了內室。 李玄一走,阿梨淚意忽然涌了上來,抱住被褥,溫熱的淚一滾出來,便被被褥吸得一干二凈,良久,阿梨才抬起臉,面上只余殘留淚痕,除卻眼角紅暈,誰都看不出她哭過了。 阿梨靜靜愣了會兒,便感覺面頰上一熱。她下意識轉過臉,便見是歲歲。 歲歲正小心翼翼抬手來摸她的臉頰,小家伙方才見到李玄,還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如今卻是被嚇住了,仿佛感受到了母親的悲傷,連動都不敢動了,只小小聲地可憐道,“不哭……” 她也不會哄人,只知道學平日里大人們哄她的話,翻來覆去便是“娘不哭”三個字,單薄無力極了。 阿梨卻被極大的安慰了,擦了淚,露出個笑來,過去抱住歲歲,低聲哄她,“沒事,娘沒哭?!?/br> 歲歲見娘笑了,圓圓的臉蛋板著,小心翼翼拿眼睛看娘,小聲又堅決地道,“爹爹壞?!?/br> 阿梨聽得一愣,才明白過來,歲歲以為她是被李玄欺負哭的,所以才說李玄壞。 但其實,雖然也有李玄的因素,卻不能全然怪在李玄頭上。比起旁人,李玄未曾害過她,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她。 只是李玄不走運,偏挑了今晚來,她原就心情低落著,就被李玄撞上了。 阿梨瞧著堅決與她站在一邊、板著小臉指責李玄的歲歲,心里那點低落情緒倒是散了,有些哭笑不得道,“不怪他,他也不是故意的,歲歲不跟他……不跟爹爹生氣,好不好?” 這話讓李玄那個寵女兒無度的聽見了,心里不知多難過。 易地而處,哪天要是歲歲說娘壞,比割她一塊rou還疼。 被歲歲這誤打誤撞的一逗,阿梨的情緒倒是平靜了下來,想到方才說出去等她的李玄,阿梨抬眼朝內室門口處望了眼。 外頭也是亮的,卻靜謐無聲,像是沒人一樣。 阿梨想了想,哄懷里的歲歲躺下,耐心哄她,道,“娘出去一會兒,歲歲在這兒乖乖等娘回來好不好?” 歲歲乖乖道好。 阿梨便給她蓋了被褥,又將布偶塞進她懷里,俯身在小家伙白嫩的額上親了一下,料理好一切,才起身穿了衣裳,從內室出去了。 阿梨一出來,李玄便已經察覺到了,驀地轉過身,剎那便藏住了面上的不安和慌亂。 見阿梨去看空蕩蕩的榻,便主動道,“谷峰方才帶走了?!?/br> 阿梨聞言,曉得守夜的嬤嬤安然無恙,便輕輕點了點頭,也不去看李玄,只輕聲道,“方才我不是有意沖你發火的,抱歉?!?/br> 李玄一怔,倒沒說話。 阿梨也不管他的反應,只自顧自坐下來,拎起溫在爐子上的小壺,給自己和李玄各倒了兩盞水,一杯推到另一邊,一邊自己雙手捧著,客氣道,“您坐罷。沒什么茶水招待,只有白水?!?/br> 李玄在另一邊坐下,朝對面的阿梨看過去。她剛睡醒,自是素面朝天的模樣,一張臉素凈白玉般,頭發也只用一根青色發帶攏在背后,鬢角碎發垂在臉頰兩側,微微垂著眉眼,升起的氤氳水汽模糊了她的面容,溫順無害得猶如小羊羔般。 李玄看得有點怔住,想起很多個夜里,阿梨便是如這樣,毫無防備躺在他的身邊的,柔軟的、馨香的,可以肆意做任何親密的動作的。 如今,要他眼睜睜看著,阿梨去做旁人的妻子,也這樣溫順柔軟躺在旁人身邊,也讓旁人肆無忌憚做那些肌膚相親的事情,李玄便覺得渾身冷得厲害。端著茶盞的手,不自覺握緊著。 他一定會殺人的。 就像在蘇州的時候,就算他沒有發現阿梨和那個秦懷是假成婚,他遲早也會殺了秦懷的。 甚至,他會親自動手。 殺了秦懷,殺了阿梨親近摟著的那個秦三娘,殺了所有知情的人,帶阿梨走,把她藏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他一人知道的地方。鎖著她,一輩子。 他不是那么冷靜理智的人,做不到無動于衷,眼睜睜看她嫁給旁人,他忍得了一時,但遲早會受不住的。 李玄掩飾住心里那些卑劣的想法,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已經恢復了平日里的自持冷靜,溫聲道,“我聽說你要嫁人,阿梨?!?/br> 阿梨正小啜著溫熱的水,聞言抬起眼,輕輕點了點頭,道,“是?!?/br> 李玄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緊,仍舊平靜著道,“那便嫁給我吧?!?/br> 阿梨眼睛微微睜大了些,顯得有些怔茫,她翹卷的睫毛被茶盞中升起的氤氳水汽潤濕,顯得尤為黑。 李玄不等她的反應,理智又平靜的語氣,分析著一切,道,“你不愿入宮,便不得不嫁人,既然要嫁人,我應該是你最好的選擇??v使你不信我,沒那么……”李玄頓了頓,低聲接著道,“沒那么喜歡我,你我相識至今,同床共枕,雖無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你了解我,習慣我,熟知我的一切,與其再去習慣一個陌生的男子,不如嫁給我?!?/br> “其二。我既無妾室,也無庶子庶女。你說過,我重規矩勝過一切,那你作我的正妻,我們之間不存在門不當戶不對,不存在身份的不對等,所有能給的體面和尊敬,我一樣都不會少你。如今,我是世子,世安院一切由你做主。日后,我繼承了爵位,武安侯府一切由你做主。你不必受任何人的氣,元娘的氣,你也不必受?!?/br> 李玄說罷,頓了頓,其實心里終究是沒底的,從袖里取出幾張紙,攤平在桌上,緩緩推過去,眼神定定看著阿梨,溫聲道。 “這是書肆的契書,另一張是和離書,我在上面簽了字,落了印,任何時候,你想要離開侯府,只要在另一側寫上你的名字,便可以走?!?/br> “歲歲歸你,以后我們的其它孩子,也歸你。我的私產,也全歸你?!?/br> “任何時候,只要你想走,都可以走。沒有任何人可以限制你?!?/br> 李玄一字一句說罷,理智說著一切對阿梨有利的條件,末了,才低聲道,“阿梨,只當看在歲歲喊我一聲爹爹的面上。你心里也清楚,世間沒有男子,能夠毫無芥蒂接受,一個沒有血緣的孩子,縱使她只是個小娘子,你也不能保證,他做得到毫不偏心。但我可以,她是我的骨血,是我的嫡女,早該入我李家族譜的嫡女?!?/br> “阿梨,你不會那么絕情,剝奪原本屬于她的嫡女身份,對不對?” 李玄輕輕說出這句話,果不其然,在阿梨的臉上看到了動搖之色。 他便知道,其他的條件,都可有可無,他的保證、許諾、和離書,再誘人,都不足以徹底打動阿梨。 唯獨歲歲,是阿梨的軟肋,也是他可以拋出這些條件的前提。 阿梨不信他的喜歡,他便把她肯信的全部,都捧到她面前。 李玄說完,便不再開口,只靜默注視著阿梨,并不催促,他猶如一個賭徒,賭上一切家產,卻沒有賭徒的急迫。他更像耐心等候的獵人,屏息靜默。 第83章 屋內無人開口, 唯有夜風吹得小窗咯吱作響,似有風,從縫隙里鉆進來。豆油燈的一點燭火, 被吹得東倒西歪, 發出滋啦的輕微聲響。 阿梨坐在那里,直到雙手捧著的茶盞涼透了, 她都沒開口,拒絕或是答應。她心里太迷茫了, 從沒有像今夜這樣, 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她不蠢, 也不想裝傻, 她感覺得到,自己在李玄心里, 大概是不一樣的存在。他對她,也許不止是念舊情,他也許比她想象的, 要更喜歡她。 那她對李玄的心思呢? 阿梨努力想看清自己的心思,卻只看到一團迷霧, 甜的苦的澀的酸的, 千百種滋味, 齊齊涌上心頭, 最后只剩下空空的一團白。 喜歡么?好像也不是, 她喜歡過李玄, 知道那種滋味。那是一種, 你明知道那個人不屬于你,你不該肖想,卻依舊會對他抱有期待。 就像玉泉寺那個雪夜里, 她被凍得幾欲昏死的時候,心里始終期待著,李玄會忽然出現在面前。 但現在,她對任何人,都沒有那種期待。過了情竇初開的懵懂年紀,便更愿意相信自己了。 她沒有什么野心,嫁人也只是因為不得不嫁,即便是這幾日選婿,她心里想的也是,找一個合適的人,彼此沒有太深的感情,但能夠相敬如賓相處下去。 但她從沒想過,那個人是李玄。 守住自己的心太難了,她不知道自己答應李玄后,會不會又陷入那種患得患失的喜歡中。 她知道,自己其實根本就是在自找罪受,明明李玄待她有感情,她只要接受就萬事大吉了,可她心里又忍不住一遍遍問自己: 李玄值得你相信嗎?李玄的喜歡會有多久?第一次跌疼了,第二次還不學乖,那不是太蠢了嗎? 阿梨兀自出神著,茶盞中的水汽在她如扇子般的睫毛上,凝結成了小小的水珠,沉甸甸的,壓得她下意識眨了眨眼,終于從那些紛繁雜亂的心思中,回過神來。 她抬起眼,望了望對面的男人,微黃的燭光照在他臉一側,將他冷峻的眉眼,襯得很溫柔繾綣,眼里的情意深濃,讓阿梨不敢直視。 李玄卻不著急,他比阿梨看得清,阿梨是喜歡他的,只是不相信他。就像山里的小鹿,踏進了獵人的陷阱,被弄得鮮血淋漓。再踏入同一片林子時,便會踟躕不前,小心謹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感情也是如此,他不能苛責阿梨不信任他。 李玄并不逼迫,只道,“如果你在侯府不開心,隨時可以帶著歲歲,抽身離開。你不需要害怕,也不需要有任何忌憚,阿梨,你有后路,你隨時可以回頭?!?/br> 阿梨只低著頭,不敢去看李玄的眼神,只輕聲問他,“那我回頭了,你呢?” 李玄聞言,露出點笑來,將手遞過去,輕輕握住阿梨的手,見她沒有推開自己,才接著道,“如果你想走,一定是我不好。那我活該承受那些,你不需要有任何愧疚,也不需要不安?!?/br> 阿梨沉默了良久,誰也不知道她想了什么,但她卻不躲避李玄的眼神了,抬起臉,認真注視著男人的眼睛,她從里面讀出了認真,讀出了堅定。 面前這個男人,是歲歲的爹爹,是她第一次動心過的人。 阿梨閉了閉眼,終于在李玄的注視下,輕輕點了點頭。 微黃的燭光照在她雪白的面頰上,如扇子般的一排睫毛,在眼下投射下一片陰影,阿梨低聲道,“我不要你的私產。如果哪一天,我們相處不下去了,我只帶走歲歲?!?/br> 李玄的心,驟然落地了,阿梨那個輕輕的頷首,猶如解藥一般,解救了他。 他怎么可能讓阿梨走,他不過哄她罷了,都在一起了,他怎么會松手放她走? 但李玄當然不會說出口,只是溫柔笑著,溫聲道,“好,我們說好了,我明日讓母親上門提親?!?/br> 阿梨聽著李玄溫柔的聲音,有些不大習慣,不自在胡亂點點頭,耳根卻沒骨氣地紅了。 李玄看在眼里,只裝作沒看見,很想親一親阿梨發紅的白嫩耳垂,卻怕阿梨害怕,不敢輕舉妄動,只規規矩矩坐著,繼續握著阿梨的手。 這時,外邊傳來更夫的打更聲,打破了屋內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