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他的寢屋,離阿梨的不算遠,但因每日晨起練武, 故而隔了條廊, 但他習武,耳目原就比尋常人更敏感些, 一聽到那聲犬吠,他便立即起了身。 蘇府雖養了不止一條狗, 但多在外院, 做看家守夜之用, 怕驚著內眷主子, 是絕不會縱容它們跑到內院來的。 內院只養了一條狗,那便是meimei帶回來的阿黃。 雖只是只土狗, 卻十分通人性,從不會在夜里胡亂吠叫,更別提似今日這般吠叫不止。 蘇追隨手抓了掛在墻上的劍, 跑出書房,不多時, 人便已經循著聲音, 到了阿梨屋外。 便看見一身夜行衣的男子, 懷中抱著卷薄被, 那薄被里藏著一人, 阿黃正死死咬著那薄被, 同那男子對峙著。 蘇追眉心微蹙, 人卻已經疾步上前,劍出鞘,徑直攻了過去。 蘇追師從名將, 但凡兵器譜上有的兵器,他都使得不錯,其中刀劍卻是用得最為爐火純青。劍影之下,薛蛟簡直無處躲避,若是他一人,倒不至于如此狼狽,他雖不似蘇追師從名家,但他的本事,卻是牢里練出來的,不說其它,自保卻是輕而易舉。 但偏偏他懷里抱著個阿梨,護她比護自己還厲害,怕她被牽連,恨不能以身擋劍。 幾個來回下來,薛蛟的肩臂處,已是一片血淋淋。 外院的侍衛,也已經被這動靜驚動,俱圍了過來,將去路擋得嚴嚴實實。 薛蛟躲過蘇追的劍,后退幾步,靠在墻上,喉間涌上一股淡淡的血氣,垂眼朝四下一望,便心知肚明,自己今日帶不走阿梨了。 也怪他輕敵,怎么都想不到,最后竟被一個畜生給壞了事。 薛蛟微微仰臉,見蘇追又要持劍上前,驀地抬聲笑著道,“蘇將軍,不打了。我認輸?!?/br> 而此時的蘇追,的確也投鼠忌器,方才一片打斗中,薛蛟懷里的薄被,散了大半,露出了被薄被牢牢護著的阿梨。 看見被薛蛟抱著的阿梨,他神情驟然冷了下來,握著劍的手更緊了幾分,厲聲道,“我不管你是誰,放下我meimei,我饒你一命。否則,你別想活著出蘇府?!?/br> 薛蛟見蘇追真的停住了,扯起唇角,卻沒理他,只低頭去看懷里的阿梨。 夜色下,阿梨那雙好看的眼緊緊閉著,光潔的額頭散落著幾縷烏黑的發,打了個卷,落在她的鼻梁上。她安安靜靜被他擁在懷里,清淺的呼吸,仿佛噴在他的心上一樣,薛蛟驟然心軟了幾分。 他無奈笑了下,道,“早知方才不該心軟的,由著你拖延時間,現在倒好。罷了,也算如你的愿了?!?/br> 說罷,薛蛟抬眼,看了眼幾步之外一臉肅色的蘇追,抬聲道,“蘇追,丟了劍,抱她走吧?!?/br> 見他這般輕而易舉束手就擒,侍衛們都不敢信,面面相覷著,想攔著自家主子。 蘇追卻毫不猶豫,抬手丟了劍,疾步上前,張開雙臂。 薛蛟倒沒耍什么手段,他心里清楚,若是傷了蘇追,阿梨會恨他一輩子。等蘇追雙手接過懷里人,薛蛟微微閉了眼,感受那即將離去的溫暖,旋即爽快松了手。 蘇追立即后退幾步,抱著阿梨,回到侍衛的保護圈里。 蘇追看了眼懷里的meimei,見她面色無異,人卻昏睡不醒,沉下臉,冷聲道,“拿下他?!?/br> 薛蛟懶得打了,反正今日逃不出蘇府,倒不如省些力氣,索性便攤開手,任由侍衛按住自己。 他抬眼,見蘇追臉色難看,眉心蹙得死死的,顯然是擔心阿梨,倒是道,“她沒事,只是被我弄暈了。我自不會傷他的?!?/br> 說罷,捂著口鼻的黑布,被侍衛一把扯下,露出那張邪俊的臉,挺直的鼻梁上,還沾著些血,瑩瑩月色照在他的面上,襯得他面色愈白,血色愈艷。 蘇追卻是神色一厲,緊繃著臉,吐出一句,“竟是你?!?/br> 薛蛟不在意揚眉一笑,頷首大大方方承認,“是我?!?/br> 兩人戰場之上,便不大對付,但那是戰場,打贏了仗,便無所謂對付不對付,蘇追雖不喜薛蛟狠辣手段,但并未對他有什么偏見。 此時卻是連眉間都流露出磅礴怒意,咬牙道,“薛蛟,你莫不是瘋了?居然敢動我meimei,誰給你的膽子。你不過是公久橋身邊的一條走狗,為他作惡,你真以為自己有天大的本事?!” 被罵作走狗,薛蛟卻也神色淡淡,并不見惱怒,只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求娶不成,自然要用別的手段?!?/br> 說著,淡淡抬起眼,瞥了眼蘇追,談笑般道,“蘇將軍這么生氣做什么,縱使瞧不上我這個妹夫,也不至于如此。你這樣子,倒像怕人奪走阿梨似的。蘇將軍也有見不得光的私心么?” 薛蛟雖是笑著說的,眼睛卻一直盯著蘇追,一錯不錯的,等著他的反應。 蘇追卻只是一愣,覺得薛蛟這話可笑至極,他怎么會對阿沅動什么齷齪心思,縱使兩人無兄妹血緣,他也是把阿沅當meimei的。他只冷聲道,“少把你那些齷齪念頭,放在我身上,我沒你那么惡心。求娶不成,便要強奪。薛蛟,你根本配不上阿沅?!?/br> “捆了報官,只說此人夜闖閣老府,意欲刺殺我與父親,被我親自拿下?!?/br> 蘇追厭惡看了眼薛蛟,只冷冰冰留下這一句話。 . 翌日,阿梨剛睜開眼,便見一堆丫鬟嬤嬤擁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著話。 “姑娘總算醒了……” “快去稟報老夫人……” “快把大夫開的藥端上來?!?/br> 阿梨被這亂糟糟的聲音吵得頭疼,后頸又酸得厲害,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一樣,猛的趴在床沿要吐。 主事嬤嬤一見,趕忙端了盆過來接著,又冷下臉,喝住幾個手忙腳亂的丫鬟,“別添亂了,還不快出去!冬珠端藥,夏菱去老夫人處傳話,其余幾個,該干什么干什么!” 主事嬤嬤一發話,丫鬟嬤嬤們自然沒有不聽的,俱冷靜下來,規規矩矩干自己的差事去了。 阿梨嘔了一陣,卻什么都沒吐出來,只覺得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兒是李玄溫柔說著話的臉,一會兒是夜色下薛蛟邪氣的面頰,兩張臉在她的腦海里來回交錯,一時竟分不出,什么是真實發生了的,什么又是夢境。 嬤嬤見阿梨吐不出什么,便貼心遞過來一盞茶,服侍阿梨喝下。 溫水下肚,阿梨才覺得舒服了些,沙啞的嗓子也不再那么干澀,她手按在床鋪上,聲音還有些微微的喑啞,“再來一盞?!?/br> 那嬤嬤趕忙又去倒,阿梨一連喝了三盞,才覺得腦子沒那么糊涂了。 她抵著額,回憶起了昨日的事。 崔家賞花宴上,她喝得爛醉,見了李玄后,一肚子氣無處發泄,痛下狠手,打了他一拳。再后來……阿梨回想了一下,只依稀想起些模糊的畫面,似乎是在馬車里,她哭得可憐兮兮的,把李玄同他那個meimei,罵得狗血淋頭。 想起那荒唐的場景,阿梨面上頓時紅透了。 至于李玄什么反應,她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了,只記得兩人似乎在馬車里動了手。 阿梨捂住臉,眼睛睜大了些,她不會把李玄給打了吧?不至于吧? 再便是夜里,薛蛟忽然出現在她屋里, 阿梨驀地心頭一跳,抓住嬤嬤的手,問她,“人抓到了嗎?” 那嬤嬤昨夜也在,以為自家主子還在害怕,忙道,“六娘子放心,人已經抓到了,將軍命人扭送官府了?!?/br> 聽到這話,阿梨提著的心,落了地。薛蛟大小是個官,送去官府,至多吃些苦頭,性命卻是無虞的。 嬤嬤見阿梨蹙著眉,并不敢打擾,昨日出了那樣的事,郎君大發雷霆,守夜的婆子連同侍衛都挨了罰,沒一個落下的。 這時,蘇老太太倒是匆匆趕過來。身后嬤嬤還抱著歲歲。 歲歲一見阿娘病怏怏的模樣,便立即要從嬤嬤懷里掙脫下來,撲到阿梨懷里,兩只胳膊緊緊環著她的脖子,白嫩的臉蛋貼著她,哭唧唧喊她,“娘……” 阿梨一顆心都被喊軟了,抱了歲歲在懷里,才顧得上同祖母蘇老太太說話。 蘇老太太坐下后,幾個嬤嬤們便都出去了,見四下無人,老太太才嘆了口氣,道,“我是萬萬沒想到,那薛蛟看著不過一個正常郎君,并非毫不講理的樣子,卻敢干出這樣的事。好險你沒事,否則祖母的罪過可就大了?!?/br> 老太太挺自責,當時她甚至覺得薛蛟是個不錯的夫婿人選,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簡直是被豬油蒙了心了。 阿梨見祖母愧疚模樣,忙將歲歲放到膝上,騰出手來,去握祖母的手,真切道,“這同祖母有什么關系,祖母不要自責。祖母待我好,我是知道的?!?/br> 蘇老太太看著乖巧的孫女,心里越發不是滋味,這么好的孫女,怎么偏偏當初就被她們弄丟了。若是平平安安在蘇家長大,養到這樣嬌花一般的年紀,什么樣的名門郎君,都得由著沅姐兒挑。 阿梨見祖母憂心忡忡模樣,怕她心里一直惦記著這事,老人家年紀大,心里不能藏事,容易悶出病來。她握住歲歲的小手,去摸祖母的手背,同歲歲道,“歲歲哄哄曾祖母去?!?/br> 歲歲被娘摟在懷里,小臉滿是滿足,脾氣也很好,聽了阿娘的話,雖也不會哄,卻是撲過去抱住了曾祖母,奶聲奶氣喊她。 蘇老夫人憐惜歲歲沒有爹,對歲歲簡直可以用嬌慣二字,被曾孫女這樣一哄,臉上到底是露了笑容。 她搖搖頭,道,“祖母老了,看人沒那么準了,你的婚事,讓你爹爹把關。他就你這樣一個女兒,不會讓你吃虧的?!?/br> 阿梨只希望把薛蛟的事情翻篇,聽祖母這樣說,便也只點頭,一副乖巧模樣。 蘇老太太又坐了會兒,陪著阿梨用了午膳,便有些吃不消了。 人年紀大了,就不能cao勞,得好好養著,阿梨見狀,忙請她回去,原要起身送送祖母的,卻被蘇老太太按下了。 蘇老太太堅持道,“不許起來,好好歇著,祖母又不是走不動了,要你送什么,你乖乖養病,等身子好了,去陪祖母說話?!?/br> 阿梨也不執拗,笑吟吟答應下來。 蘇老太太走了,歲歲卻是被留了下來,她一貫是個好性子的小姑娘,但唯一一點,便是十分黏阿梨。 大抵也是兩人在蘇州那段經歷導致的,在歲歲心里,大約是抱著“歲歲跟娘是最親的”這種心態。 其實也不止歲歲依賴阿娘,阿梨感覺,自己也離不開歲歲。 這幾日發生了這樣多的事,又是認親,又是進宮,還有那些繁瑣雜亂的事情,有的甚至是她不愿意去考慮的。 此時這樣抱著歲歲,母女倆打著絡子玩,阿梨依稀感覺,仿佛回到了蘇州一樣,一樣的歲月靜好,讓她覺得安心。 阿梨打好了絡子,遞給歲歲玩,卻見嬤嬤進來了,恭敬道,“六娘子,有兩位娘子來叩門,自稱是蜜餞鋪子的女掌柜,從前在您手下辦過差?!?/br> 阿梨一愣,蜜餞鋪子的女掌柜?蜜餞鋪子? 難道香婉?云潤同她說過,香婉出府之后,立了女戶,開了蜜餞鋪子。 想到可能是香婉,阿梨面上露出喜意,催那嬤嬤,道,“快去請人進來,的確是我的舊識?!?/br> 嬤嬤自不敢拖延,立即去傳話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迎進兩個姑娘,正是香婉,另一個與她同來的,卻是云潤。 二人如姐妹般,相攜進屋,見到阿梨,便一起福身屈膝,整齊喚阿梨主子。 那副場景,如從前阿梨還在武安侯府的時候,一般無二。 阿梨眼睛立即便濕了,忍著淚道,“不必喊我主子了,你們快快坐下?!?/br> 兩人相視一笑,坐下了。香婉在府里的時候,便比云潤更穩重些,如今當了鋪子女掌柜,更勝從前,故而她雖然也激動,卻還穩得住。 阿梨拉著香婉,問她的近況如何。 香婉便道,“我一切都好,我如今同meimei打理著一家蜜餞鋪子,賺得雖不多,可卻都是入了自己的口袋的,花用也自在得很?!?/br> 阿梨含著笑,很為香婉高興。 又看向云潤,卻見她小腹微隆,阿梨自己也是生過孩子的人,哪里看不出。 云潤見主子盯著自己的孕肚,倒是面上露了點羞色,道,“是回京之后懷上的?!?/br> 阿梨笑著恭喜她,又說了些自己懷歲歲時的經驗。 云潤聽得一臉認真,香婉倒是不大感興趣,去逗被阿梨抱著的歲歲,笑著道,“小小姐生得像您,笑起來尤其像,打小就是個美人胚子?!?/br> 這話倒不全然是吹捧,歲歲的確是個難得的漂亮小姑娘,白白凈凈的,眉清目秀,剛回家,便捕獲了一眾長輩和兄姐的歡心。如今在蘇府,是走到哪里都被人寵著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