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就像她從來沒想過,李玄會愿意委屈自己,窩在她那個簡陋得可憐的小院子里,毫不嫌棄。 阿梨胡思亂想著,忽的,聽見敲門聲,她回過神,叫人進來。 一個丫鬟端著碗藥進來了,恭敬道,“三小姐,藥來了?!?/br> 阿梨起初沒主意到她的稱呼,下意識接過那瓷碗,直到扭頭的一瞬,才忽的反應過來,回頭叫住那丫鬟。 “你喊我什么?” 那丫鬟一臉納悶,似乎不明白阿梨為何是這個反應,只老老實實道,“奴婢方才喊您三小姐?!?/br> 阿梨眉心微蹙,疑竇叢生,張了張嘴,卻沒繼續追問。 倒是那丫鬟,等了許久,見阿梨沒什么話,屈了屈膝,道,“三小姐若沒什么吩咐的話,奴婢便先下去了?!?/br> 阿梨點點頭,那丫鬟很快便退了下去。 然而,這還只是開始。 很快,阿梨便發現,這個院子里的下人,無論是年紀輕輕的丫鬟,還是年長的婆子,個個都喊她三小姐。 那自然的態度,仿佛她真的是他們口中的三小姐一樣。 連一直守在門口的谷峰,都未曾露出半點異色。 若不是阿梨很清楚,自己壓根不是什么三小姐,怕是自己都要被哄得相信了。 但她并不能分出太多心思在這些事情上,因為,李玄終于醒了。 他只昏了一日,第二日中午,他便睜眼醒了。 他醒的時候,阿梨剛好出門去端藥了,一進門,便看見李玄坐在榻上,手里的碗險些砸了。 她眼睛一熱,眼淚差點掉下來。 倒是李玄,抬眼見阿梨站在門口,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朝她伸了伸手,溫聲道,“我沒事了,過來吧?!?/br> 阿梨走過去,忍住淚,好險沒丟人哭出來,然后將碗遞過去,道,“喝藥吧?!?/br> 李玄順從接過去,一飲而盡,隨手將碗擱在一旁,輕輕去握阿梨的手,輕聲道,“嚇著你了吧?” 阿梨只搖搖頭,輕輕將手縮了回去,道,“你沒事便好?!?/br> 李玄的手一頓,面上神色微僵,輕輕抬起眼,望著阿梨,良久,卻什么也沒說。 接下來幾日,李玄一心養病,他底子好,阿梨又將他照顧得很好,因而他恢復得極快。 沒幾日,便能下地走了。 見他大好,阿梨便惦記起留在家中的歲歲,但還未等她開口說要走,云潤便帶著歲歲來了。 幾日沒見到娘,歲歲委屈壞了,一見到阿梨,黑琉璃的大眼睛頓時就濕了,委屈巴巴朝阿梨伸手。 阿梨心疼壞了,忙抱過歲歲,歲歲軟軟的臉蛋貼著她脖子,雙手環著她,抽抽噎噎地哭。 阿梨拍著她的后背,哄著她。 然后,便聽到歲歲帶著哭腔喊了她一句。 “娘……嗚嗚……” 阿梨一怔,心頭一片柔軟,忙抱住了歲歲,自己眼淚也撲簌簌掉了下來,拍著她的后背,“娘在呢,不哭了?!?/br> 第49章 鄭府后院 鄭夫人院里, 鄭嘉荷托著腮,百無聊賴坐在圈椅上,手在扶手上輕輕敲著。 咚咚咚的聲響, 鄭夫人從內間出來, 立刻便被這聲音吸引了注意力,循聲看過去, 見小女兒懶散模樣,不由得皺眉, 輕輕呵她, “做什么這樣靠著, 沒規矩, 還不坐直?!?/br> 鄭嘉荷聞言,心不甘情不愿地坐直身子, 很快便去拉母親的袖子,軟聲道?!拔疫@不是太無聊了么?!?/br> 鄭夫人到底疼女兒,也舍不得訓她, 只輕輕便放過了,道, “若覺得無聊, 便回屋里好好練練針線手藝, 雖不要你靠那吃飯, 但日后也省得婆家拿這說嘴。你也十三了, 家里留不了你幾年了……” 鄭夫人絮絮叨叨說了好些, 鄭嘉荷面上乖巧認真應著, 心思早就跑遠了。 待母親說完,鄭嘉荷便撒嬌道,“我還小么, 還想多陪娘幾年呢?!?/br> 鄭夫人被惹笑,含笑望著女兒,“就知道哄我開心?!?/br> 她嘴上雖這樣說,但實則心里卻美滋滋的。鄭夫人生小女兒的時候,年紀不算小了,后來三女兒走丟,她一股腦地把全部的母愛,都傾注在鄭嘉荷身上,疼她比兩個兒子更甚。 畢竟兒子長大了,要讀書、要交際,外頭的事情一堆,鄭夫人也只能見著了,關心幾句??膳畠翰灰粯?,女兒是日日在身邊的。 鄭嘉荷見母親笑了,便也靠著她,又是一陣膩歪,直哄得鄭夫人眉開眼笑,她眨眨眼,仿佛想起什么一樣,道,“娘,三jiejie不是回府了么?怎么您也不讓我們見見她,都好幾日了,我還未曾見過她呢!” 鄭夫人笑容微微一滯,卻很快掩蓋過去,輕輕拍了拍小女兒的手,道,“你爹爹會安排的,你jiejie剛回府里,總要讓她適應適應?!?/br> 鄭嘉荷自然不滿意這樣的回答,抱著母親的胳膊撒嬌,“您就讓我見見三jiejie吧?!?/br> 但一貫很疼女兒的鄭夫人,這回卻沒點頭,只幾句話敷衍了過去。 鄭嘉荷見母親不應,便很不高興。 她其實也不是一定要見三jiejie,一個丟了十幾年的jiejie,她又沒見過,自然不到姊妹情深的地步。但她自小被母親縱著,鄭夫人對她,從來都是有求必應。 忽的被這樣堅決的不許,是人都有逆反的心理。 更何況,這事偏偏發生在三jiejie回府之后。 鄭嘉荷心里原就有些別扭的小心思,此時越想越惱怒,猛地停下了步子。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一時不察,差點直接撞上去,疑惑問,“小姐?” 鄭嘉荷未理睬那丫鬟,直接轉身,丟下一句,“我去看看祖母”,便直接走了。 丫鬟愣了一下,趕忙追了上去。 鄭老夫人住在東院,離鄭夫人和鄭嘉荷的院子頗有些距離,但鄭嘉荷走得很快,不多時便到了。 鄭嘉荷看了眼禁閉的大門,朝守門的婆子抬了抬下巴,頤指氣使道,“還不快開門,我要見祖母?!?/br> 那婆子卻為難地道,“四小姐,老夫人正誦經呢,吩咐了不許人打擾?!?/br> 鄭嘉荷雖驕縱了些,但也不敢擅闖祖母的屋子。若是叫父親曉得了,定然是要罰她跪祠堂的。 故而她雖不高興,卻也還是忍了,站在門外等著。 站得她腳都酸了,緊閉著的門才有了動靜。 滋啦一聲,門朝內被打開了。 一個老婦人從里走了出來,她面容十分老態,眼角重重的皺紋,大冬日的,只穿了件薄薄的單衣,臉板著,身上仿佛沒有半點生氣。 鄭嘉荷一向憷自家這位祖母,平素除了必須來的時候,都不肯踏足東院。 而自家祖母也仿佛不在意他們這些小輩,從來都是關著門過日子。 鄭嘉荷下意識放低了聲音,喊了聲,“祖母——” 鄭老夫人只“嗯”了聲,沒半點其它的反應。 鄭嘉荷想起自己的來意,鼓起勇氣,抿著唇道,“祖母,三jiejie找回來了,您知道么?” 她話剛說完,便見身前的鄭老夫人猛的轉了過來,因動作太快,手上的珠串都砸在了地上,繩子摔斷了,珠子滾了一地。 鄭老夫人手微顫著,連嗓音都有些發抖,“她人呢?你三jiejie人呢?” 鄭嘉荷雖早猜到了,祖母會是這樣的反應,但真的看見了,心里便不舒服了,但想起若沒有祖母,她是如何都進不了南院的,便道,“三jiejie住在南院呢,我也還未見到她呢,我陪祖母去——” 話還未說完,便見祖母已經扭頭就走了。 鄭嘉荷一愣,忙追上去,“祖母,您等等我啊……” . 卻說阿梨這邊,她此時對鄭老夫人和鄭嘉荷在路上事情,還毫不知情。 她正彎著腰,收拾著行李。 歲歲趴在床榻上,圓圓的眼睛朝她望著,似乎在看她在忙什么,時不時喊她一句“娘”。 她如今學會了娘這個字,便喊得越發起勁了,有事沒事便愛喊一聲。 阿梨也好性子,總是耐心應她,又哄她幾句。 他們在這里沒住幾日,其實行李并不多,阿梨也只忙了一小會兒,便將東西都收拾好了。 她把行囊放在一邊,去抱榻上的歲歲,歲歲如今機靈多了,伸手便抱著阿梨的脖子,奶聲奶氣喊她。 阿梨抱著渾身奶香味的女兒,心情好了不少,在她面頰上親一口,軟嫩得猶如一塊白豆腐一樣。 歲歲還是不知羞的年紀,咿咿呀呀的,天真燦爛地笑了。 阿梨見她笑容燦爛的模樣,心里壓著的那些情緒,仿佛被歲歲的笑容驅散了一樣,她盈著笑,用自己的額頭碰了碰歲歲的額頭,道,“娘帶歲歲回家好不好,嗯?” 歲歲自然不會應她,但阿梨也沒有同歲歲商量的打算。 她已經打定主意要走了。 李玄雖然還傷著,但有侍衛、有丫鬟,少她一個不少,多她一個也不多。 況且,她如今在李玄身邊,身份實在太尷尬了。 按說兩人實在不適合有什么交集了,縱使有歲歲在,那也不該摻雜些別的。 阿梨收回思緒,抱著阿梨,出了屋子。 她要帶歲歲走,總得去同李玄說一聲。 但她還未走出幾步,便聽見背后傳來一道可憐至極的哭聲,那聲音喑啞粗糙,像是老人家的聲音,哭得哀切至極,一聲聲“柔柔”,猶如泣血一樣。 阿梨聽得一怔,下意識回了頭。 便見長廊那個小門處,一個老婦人被幾個婆子扶著。布滿皺紋的面上,滾下兩行guntang的濁淚,她嘴里一邊喊著“柔柔”,一邊朝阿梨的方向伸出手。 阿梨下意識朝身邊看了眼,除了她,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院里站著幾個婆子,似有不忍般,朝阿梨道,“三小姐去看看老夫人吧……” “是啊,是啊,三小姐同老夫人說句話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