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二人回到世安院,阿梨回到自己的屋子,立馬深吸一口氣,覺得心里累得慌。 一想到這樣的日子,要熬幾十年,阿梨便覺著頭疼心累,叫云潤取來她的賬本,看著上頭日益上漲的數目,心里才稍稍安寧了些。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唯獨攥在手里的銀子,和自己的一顆心,才是最靠譜的。 翻過一遍,她便叫云潤收了賬本,正這時,香婉走了進來,朝阿梨屈了屈膝,道,“主子?!?/br> 阿梨問她怎么了。 香婉一笑,用揶揄打趣的眼神,看了眼云潤,道,“倒也不是旁的,世子爺身邊那位谷侍衛長,這幾日來找了云潤好幾回了,只是不湊巧,回回都沒見成?!?/br> 阿梨聽得一怔,再看云潤,見她臉紅得跟滴血似的,小聲朝香婉道,“你在主子面前胡說什么呢,我同他才沒關系!” 這幅少女懷春的模樣,阿梨哪里還猜不出,只是,谷峰究竟是什么時候盯上云潤的?難不成是在蘇州的時候? 瞧著云潤羞赧卻沒有半點嫌惡的神色,阿梨心情不自覺好了些,朝她道,“還不去見一見,谷侍衛平日里是隨世子爺出門的,忙得很,萬一有什么正事要同你說呢,快去?!?/br> 云潤還是很聽主子的話的,雖臉紅得不像話,還是一步一挪出去了。 云潤出去后,阿梨便問香婉,“他們何時開始的?” 香婉笑著回話,“自打主子您隨世子爺回蘇州后,沒幾日,谷侍衛便來了一回,云潤躲著不見。奴婢起初還以為是谷侍衛糾纏云潤,要替她出面罵那不知好歹的登徒子,不曾想,云潤拉著不讓去。奴婢這才看出來了,云潤也不是全無心思?!?/br> 阿梨聽著,面上露出溫柔的笑,等云潤紅著臉回來后,便叫她過來。 云潤紅著臉過去,立馬解釋道,“主子,我才沒同那個木——谷侍衛有什么,先前在蘇州送君山遇山匪那一次,他救我時,不小心弄破了我的衣裳,我都說了,不用他還,他非不聽。他就只是來還衣裳的,其他的,什么都沒有!” 說完,便發現主仆兩個的眼神,都落在她懷里抱著的糕點盒子上,頓時啞口無言了。 阿梨到底顧忌小姑娘臉皮薄,收回視線,忍著笑點頭,“嗯,我們云潤說得是,什么都沒有?!?/br> 又對香婉說,“你日后也不許提了?!?/br> 香婉憋著笑,也道,“是,奴婢不該編排云潤同谷侍衛的,日后再不提了?!?/br> 這事便這么裝聾作啞輕輕揭過了,阿梨面上不提,背地里卻翻了賬本出來,偷著給云潤準備嫁妝的禮單。 她是說過的,等香婉和云潤出嫁,她這個主子,是要給嫁妝的,自然得提前準備起來。 如果說,她把云潤香婉當成親人,可能顯得矯情了些,但事實上,她心底多多少少是把她們當自己的小meimei的。 剛來世安院的時候,她心事重重,怕李玄不喜歡她,怕世安院的人敵視她,怕侯夫人不滿意,怕這怕那,白日里總是溫溫柔柔的,夜里卻不大睡得著。 李玄來她屋里歇的時候還好些。李玄起初在她這里過夜時,還端著世子爺的架子,平躺著睡,后來便愛側過身,抱著她睡,溫暖的胸膛緊緊貼著她,暖得她沒心思去琢磨那些有的沒的。 但李玄不在的那些日子,是香婉和云潤陪她熬過來的。 她們不是什么無關緊要的小丫鬟。 . 日子不緩不急地過,倒沒再生什么事端,除卻付鶯娘尾七那一日,阿梨關上門,沒同任何人說,私下給她燒了紙錢。 另一件事,便是鐘宛靜不知怎么了,倒似真的同她十分投緣般,主動邀她出門。 照說,以阿梨的身份,是不該也不能隨意出門的,但鐘宛靜身邊還有個李元娘。 李元娘去同侯夫人一開口,侯夫人便點頭允了,還特意叫她過去,囑咐道,“元娘身子重,在邵家也沒個人說話,你去了正好同她說說話?!?/br> 阿梨只好溫順應下,出了正院后,坐了李元娘的馬車,隨她出府去。 李元娘三月孕期滿了,已經坐穩了胎,只是平素出行還是小心謹慎得很,馬車里鋪著厚厚的毛毯,怕磕著碰著,傷了腹中的胎兒。 李元娘上了馬車,撩了簾子,朝阿梨道,“你同我同乘一輛,上來吧?!?/br> 說罷,便掀了簾子。阿梨不大明白,李元娘不是一貫不喜歡自己的么。 她小心上了馬車,坐下后,馬車緩緩動了起來,李元娘似有些怕熱,嫌馬車里悶,叫丫鬟半撩了簾子透透風。 一路無話,阿梨也只默不作聲,馬車經過一處時,忽的停了下來,丫鬟出去問話,片刻后回來了,對李元娘回話道,“回主子,前方有巡捕營的大人在捉拿犯人?!?/br> 巡捕營負責京中治安,同負責皇宮治安的禁軍相比,品級低了些,但實權卻不小。 即便是李元娘,也不敢仗著身份,大咧咧說要闖過去,只煩悶把杯盞往桌上一放,臉色不大好看。 好在沒耽擱太久,不多時,前面的路便通了,前邊的馬車緩緩走了,他們的馬車也緩緩動了起來。 因著李元娘嫌悶,丫鬟一直半撩著簾子,馬車外的聲音,輕易便能傳進來。 方才捉犯人的巡捕營官兵們還未撤走,正在給那犯人戴上厚重的鐐銬,一邊渾不在意聊著天。 “薛兄弟方才好身手??!你瞧瞧,這一身的腱子rou,硬邦邦的,難怪上回那小娘們一瞧了你,眼睛都直了,捧著銀子眼巴巴要同你春風一度。艷福不淺啊,怎么我們就沒這樣的桃花運……”一個年長些的官兵拍著薛蛟的肩,羨慕地打趣他。 薛蛟還未說話,另一人卻替他開口了,“老吳,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能跟人小薛兄弟比嗎?!叫嫂子聽見了,小心又被趕出來,四處借住,兄弟這回可不幫你了!” 那叫老吳的官兵面上掛不住了,道,“我那是讓著你嫂子!娘們還不都是那么點心眼,我嘴上說一句,就跟灌了陳年老醋一樣,酸得喲!不過,你嫂子這個人,除了心眼小,別的挑不出毛病。我一個大男人,不跟她計較?!?/br> 薛蛟只噙著個淡淡的笑,漫不經心聽著身邊人吹牛吵鬧,直到長他幾歲的副隊長拍拍他的肩,笑著喝那幾人,道,“你們幾個!少說兩句,人小薛可沒答應,你們自己羨慕歸羨慕,別壞了我們小薛的名聲!人可還沒成家呢!” 薛蛟才慢聲開口,道,“家中已經替我定了親,是個小醋壇子,我可不敢對不住她。她惱了,我還得哄?!?/br> 幾人都一愣,旋即老吳大笑道,“哈哈哈哈,你們剛剛都笑我,合著小薛兄弟才是真正的怕媳婦兒?!?/br> 薛蛟似是毫不在意,唇邊只帶著笑。 他是怕,但不是怕別的,他是怕他的小梨花掉眼淚,也不知道阿梨是不是水做的,哭起來眼淚流不完。 他從前不過逗她一下,她便哭得厲害,鼻尖通紅、眼尾通紅、濕漉漉的濃黑睫毛上都掛著淚,模樣可憐極了,真是可憐又可愛。 若天下有什么神仙術法,能把人變小,他便是花重金也要學了來,用再他的小梨花身上,日日將阿梨放在心窩口。 無論去何處,時時都帶著她。 . “粗鄙不堪!”李元娘冷哼一聲,面上滿是嫌惡之色,呵斥著叫丫鬟放下簾子,旋即回過頭,卻發現她面前坐著的阿梨,臉色慘白,似是受了什么驚嚇一樣。 到底是哥哥的人,李元娘也不敢太過,皺了下眉頭,便問阿梨,“你怎么了?要是不舒服就說?!?/br> 阿梨強抿出個笑,只是看上去還是有些可憐,她搖搖頭,道,“回大小姐,奴婢還好?!?/br> 李元娘不放心朝她看了眼,再次道,“不舒服就說,別到了鐘家再鬧出笑話來,給三哥丟臉了。你記住,你是我哥的人,代表著他的顏面,行事要謹慎?!?/br> 阿梨壓根沒心思理她,只點頭極其敷衍應下?!笆??!?/br> 李元娘這才轉過臉,不再理睬她了。 馬車內再度恢復安靜,阿梨慌亂攥著自己的袖子,攥得緊緊的,仿佛試圖從這個動作中,得到一點點的慰藉,哪怕只是極其微末的一點。 薛蛟出獄了。 難怪薛母許久不來找她,她還天真的以為,是上回自己的話奏效了?,F在想想,大概是兒子出獄了,薛母顧不上來找她的麻煩了。 這么多年過去了,一想起薛蛟,她還是怕得厲害。 她怕極了他的喜怒無常,怕極了他的捉弄戲耍,但最怕的,還是劉三的死。 阿梨還很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和現在一樣熱的夏天,很尋常的一天。薛母拆了過冬用的被褥,叫她在院里洗干凈曬了。 她蹲在井邊,費力搓洗著,雖然熱,但沁涼的井水,帶來了一絲的涼意。 劉三進來了,阿梨以為他是來找薛蛟的,因為平日里,薛蛟同附近村落的潑皮無賴都熟識,同他們四處混跡,這個劉三也是其中之一,薛母還為這事說了薛蛟好幾回。 阿梨沒在意劉三,也不愿同他說話,只說了句,“薛蛟不在家?!北阕灶欁月耦^繼續搓洗。 接下來的事,便成了阿梨曾經的噩夢,劉三朝她撲過來,薛蛟推門進來,撞了個正著,他怒不可遏,臉色陰沉得嚇人,把劉三的頭按在木盆里,胰子的泡沫從他的口鼻灌進去。 劉三死命掙扎,薛蛟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腦袋上,一下一下,拳拳入rou。 木盆里漸漸有紅色的血漫延開,起初只是淡紅,漸漸就變得鮮紅無比,就像是村里殺豬時接血的木盆,滿滿的一盆,濃重的血腥味,夾雜著一股惡心的尿sao味。 然后,劉三徹底沒了動靜。 薛蛟活活打死了劉三,就像殺豬倌宰豬一樣順手。而前幾日,阿梨還看到他們勾肩搭背,一副好兄弟的模樣。 有鄰居聽到動靜過來,進門便被這場面嚇得跑了出去,大聲喊人。 薛蛟才松開手,朝她走過來,起初想碰她的臉,卻忽的縮回了手,回到井邊,慢條斯理洗凈了手上的血跡,回到她身邊,帶著血的臉上露出個笑,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面頰,輕聲道,“別害怕?!?/br> 然后,他又輕輕笑著道,“小梨花,等我回來?!?/br> 再后來,薛蛟被捉,薛母怨她惹是生非,劉家逼著要銀子,薛母便把她賣給了牙婆。牙婆帶她去了侯府,換了衣裳,管事領她去給侯夫人磕頭。 她在侯府留了下來,一直到今日。 如今,李玄要娶妻,選的人是面慈心狠的鐘宛靜。薛蛟出獄,再度出現在她面前。 阿梨牙齒輕輕打著顫,漸漸從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意來。 第24章 從鐘家回來, 阿梨便病倒了。 晚上的時候,李玄沒來,阿梨很早便獨自睡下了, 到了后半夜, 守夜的香婉進來,想把開著透風的窗戶關上, 才發現榻上的阿梨已經燒得滿面通紅了。 香婉嚇得慌了神,抬手摸了摸阿梨的額頭, 入手guntangguntang的, 再不敢耽擱一刻功夫, 趕忙著急忙慌去請章嬤嬤。 章嬤嬤大半夜被吵醒了, 一聽是阿梨病了,二話不說便過來了, 當機立斷叫香婉去請大夫。 這一番動靜不小,住在旁邊的李玄自然被驚動了,他坐起身, 叫了守夜的小廝進來問話,“外面出什么事了?” 小廝不敢瞞他, 但也著實不大清楚具體情況, 便含混不清道, “薛娘子不大好,章嬤嬤正叫人請大夫去?!?/br> 話說完, 便見榻上的主子臉色猛的一沉, 起身套上鞋, 隨意攬了件外裳披上,疾步便朝外走了。 李玄過來時,章嬤嬤幾個正盯著大夫給阿梨摸脈, 幾人一見世子,俱跪下了。平日里自然不用動不動就跪,屈膝行禮就夠了,但今日卻不一樣,大半夜驚擾了主子,別說只是跪一跪,挨板子也不稀奇。 好在李玄并沒心思理睬幾人,他徑直走了進去,在阿梨榻邊坐下,見她額上敷著塊濕潤的白色細棉布,兩頰紅得厲害,濕軟的黑發黏在鬢邊,平日柔軟濕潤的唇瓣干燥缺水,微微有些干裂,整個人可憐極了。 李玄面上微微沉了下來,寒聲朝章嬤嬤道,“取溫水和帕子來?!?/br> 章嬤嬤見狀,哪敢耽擱,趕忙親自跑了一趟,待回來時,那大夫正在同李玄說話。 大夫大半夜被請來,倒也不敢抱怨什么,頗為細致摸了脈,一番望聞問切后,才道,“這位娘子是外邪入體,又受了驚嚇,肺腑紊亂,這才發了熱癥,開些湯藥,好生休養,過幾日便能恢復了?!?/br> 李玄聽罷,一直緊繃著的神色,才稍稍一松,頷首叫了谷峰帶大夫去抓藥熬藥。 大夫一走,章嬤嬤才敢將溫水和帕子遞過去,屈著膝蓋,恭恭敬敬道,“世子,溫水與帕子取來了?!?/br> 李玄只看了她一眼,沒同往日那般叫她起來,只是接過去,將帕子揉出一個角,沾了溫水,輕輕在阿梨唇上浸潤著,一盞茶的功夫,阿梨干裂的唇便恢復了大半,不復方才那般干裂。 李玄將帕子和茶盞放在一旁,瞥了眼仍舊屈膝著的章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