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29. 晴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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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秋時節了。 夜大最后一個學期,要選自修課,要寫論文,還要參加省里統考,阿明忙得個焦頭爛額。 歲月如流,好些事兒值得回憶。在文韌的提議下,為了給“游鱗齋”學習小組留個紀念,也為了四載同窗之情,于是大家出錢,買了十把紙扇兒,在一個晩上去斗富二橋請書畫家吳靜初題字畫。那時他還未成大名,蟄居陋室,邊幅不修,墻上貼一自題“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收取一點筆墨費度日。 吳靜初先生清茶一杯,很隨和,根據大家的要求或動物或花草或人物一揮而就。阿明想寫一本《龍虎風云演義》的書,便請他畫龍虎,并題“龍虎爭霸”四字。那龍虎畫得栩栩如生,行草也寫得非常遒勁。阿明拿回家,喜滋滋看了好久。 校里也通知下來,要出一本紀念冊,不論詩歌、散文都可以,每人都要寫。阿明絞盡腦汁想了幾天,這晩夜色很美,他坐在窗前,從“◇”框中望著掛在對街屋脊頭上的彎月,想過去,想現在,想未來。 阿明想起當年初讀大專時文韌的一首登在《工人日報》上的《如夢令?入學有感》:“常憶十年混濁,心碎不知歸宿。喜逢亂已收,能入錢江夜讀。振作!振作!筆端飽蘸濃墨?!睍r光過得飛快,轉眼就快畢業了,他反復念著同學的詞兒,靈感忽如潮水般洶涌而至,便抑不住提起筆,伏案而寫: 錢江 壯哉,錢江潮! 其聲若雷霆,勢如奔馬,倒海翻江,滔滔千里。 日月盈虛,潮汐生變,此江潮之所以生也。今我謂之錢江潮,乃錢江之學潮。寰宇澄清,人心思強,此學潮之所以興也。 觀錢江之學潮,人似海,車如龍,聲瑯瑯,鈴當當,其浩浩然吞日月,蕩蕩乎壓平川,令人賞心悅目,不啻于觀錢江之潮也。 然無涓涓細流,不可致江海;無蕓蕓眾生,難以成學潮。吾班數十人,學潮之細流也。 求學四載,常以“業精于勤荒于嬉”勉之,弗敢稍加懈怠。 蓋春雨yinyin,夏日炎炎,秋風瑟瑟,冬雪漫漫,無以使吾輩之足趑趄也;或鶯歌燕舞,垂柳芙蓉,金風明月,梅香桃艷,豈能令吾輩之心顧盼耶? 精研細讀,力盡筋疲,暈仆書案者有之;刀創未愈,手捂唇翕,振筆疾書者有之;燕爾新婚,不忘夜讀,鍥而不舍者有之;饑腸轆轆,正襟危坐,凝眸靜聽者有之;路途迢迢,櫛風沐雨,持之不懈者有之,——其間諸般艱辛,不可盡敘也。 若非神州天地澄澈,愚昧掃地;若非前輩報國心切,育人心熾;若非師者辛勤耕耘,誨人不倦;若非吾輩思圖振興,孜孜不倦,則無今日矣! 且夫潮之盛,有時而衰;學潮之盛,衰無期也。潮之起,挾泥沙,沖堤磡,而學潮之起,迷者得路,惘者得明,愚者得智,弱者得力。又者,師生得情,同窗得誼,即或桌椅窗柵,丹桂月季,青草碧樹,思之皆有情焉,故非僅得文憑也。 “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蔽彷厼閷W潮之先浪,今而后,更須學以致用,勵精圖治,建四化之大廈,振中華之神威,以不負前輩之嘔心瀝血,師者之殷切期望,亦不負吾等四載北窗之艱辛矣。 壯哉,錢江潮!壯哉,錢江之學潮! 深秋的風兒帶著絲絲的凉意兒翻過葛嶺來,把湖面掀起了一些微波兒。無數條黑黜黜的上面有著帆布篷兒的游船兒的纜繩扣系在石柱之間的鐵鏈子上,男的女的鄉下人模樣的船夫站在岸邊,捧著個熱乎乎的茶杯兒,微縮著脖子,看著來往不多的行人,埋怨著生意的清淡。黛青色的飄浮著一些枯黃樹葉兒的水兒輕叩著堤岸和船身,似同船夫那般地埋怨風兒無情,也發著喁喁的聲響。 晶晶亮的太陽忽然從厚厚的云層里跳了出來,放射出萬千條如絲如縷的熱光,原先灰蒙蒙的山嶺頃刻間有生機了,而此刻黛青色的湖水變成了黛綠色并泛起了片片點點的鱗光,使那些船夫們的臉色變得好看多了。好幾天的天空都灰不溜秋的,沒有陽光的日子,西北風的猖狂令西湖歡快不起來,因為沒有點點蚱蜢在湖面上悠悠點綴,再美也顯不出它的韻味來。 在暖洋洋的陽光下,行人便有了興致,會停下腳步兒,或站在湖濱郁郁蔥蔥的樟樹下,或坐在開著秋花的花壇邊,靜靜悠悠地眺看湖光山色。 這時的秋景不同于夏季單一的青蔥,而是色彩紛呈,分外妖嬈。尤其是六公園、北山街那一帶,青綠色、鵝黃色、金黃色、紫檀色各種顏色疏疏密密,錯落有致,仿佛天上的仙女羨慕人間西施的美麗而特意傾下七彩瓶來贊美似的。西山北嶺上的氤氳已散盡了,湖中三島露出婀娜,青青的,綠綠的,夾著些桔黃的絳紅的葉色,露著樓閣廟宇的飛檐翹角。湖水在蕩漾,有游船兒蕩開岸邊,船夫唱著漁歌,cao著槳兒搖向墨綠的湖心去。小木船的后頭蕩開長長的波紋,閃著粼粼的波光,有鳥兒在上面飛翔,發出悅耳的鳴叫聲。 這是個禮拜天,阿明去鏡湖廳茶室喝茶,那是游鱗齋學友們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的聚會。時間還早些,他推著車兒沿湖濱走,不由得贊嘆起晴湖之美了,尤其是這極美的西湖秋韻,可惜無好文筆把它描寫下來,不免又生出些感嘆來。 騎入北山街,快到西子茶室時,一輛波羅乃茲出租車在他前頭不遠處嘎然而止。車門開來,走下的兩人叫阿明目瞪口呆。他感到眼面前美麗的西湖忽然消失了,天昏地暗的,頭頂上的保俶塔就要倒了下來,直朝他的胸口頭壓來。 他正在彎口上,便在梧桐樹旁的馬路坎子上踮住車兒。這時的心里頭,就像有一把刀兒在絞著,而一股悲哀的火兒要沖腦門而出了。 鄭經理摟搭著劉三姐的肩膀進了茶室。 阿明騎著車兒慢交交上去,在茶室門口張望了一下,已不見了他們。 “劉三姐,你犯賤!劉三姐,你犯賤!” 他嘀嘀咕咕一直嘀咕到了茶室,學友們陸陸續續都到齊了。大家喝著茶兒,聊著天兒,很有話說。 里西湖西泠橋邊的荷花都已殘敗了,耷拉著腦袋,一副凄凄涼涼的樣子。阿明此刻的心情一如那荷花,平常還會說些發大興的話兒,以活躍氣氛,今個兒常低著個頭兒,想自家的心思,酸幾幾的喉嚨口像塞著顆酸棗。 西泠橋又名西陵橋,與長橋、斷橋并稱為西湖三大情人橋。長橋傳頌梁祝故事,斷橋傳頌白娘子故事,而西泠橋則傳頌蘇小小故事。 蘇小小是南齊時的一個歌伎,時為錢塘第一美人,德藝才色俱佳。某日蘇小小出游,白堤遇當朝宰相阮道之子阮郁。兩人一見傾心,詩文往來。蘇小小贈詩道:“妾乘油壁車,郎跨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焙笤馊畹婪磳?,阮郁遠走,蘇小小相思成病,魂斷西泠,后葬于橋畔。而她當年所住的鏡閣,傳說就是現在的鏡湖廳。 廳周除了青竹還顯生機外,木香、紫藤、玉蘭等樹兒已是芳色褪盡,而對面的孤山背陰則顯得清冷冷的。 枯枝敗葉間,成群的蒼條兒在貼近水面處穿梭,不時冒出幾個水泡泡來,在清清的水上似在畫著人生的符號。 西子茶室也好,孤山也好,阿明有著與劉三姐、阿娟美好的記憶。然而,生活如同一杯果汁,酸甜苦辣都喝到肚子里去了,只剩下那只空空如也的杯子。 “阿明,今天急個套不說話兒?是不是想玉女了?” “玉女結婚了,阿明想她作啥?肯定又在想哪個女人?!?/br> “阿明你房子有了,只欠東風了,風不來,心急也沒用?!?/br> “。。。。。?!?/br> 學友們不知道他的心思,瞎七瞎八亂說。阿明知道他們的好心,但與劉三姐的事兒實在不便啟齒,這種事兒沒人幫得了忙。 “劉三姐,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不喜歡鄭經理嗎?為什么要投入他的懷抱?究竟為什么?” 美好的一天就這樣不美好地過去了,也就像那水泡泡,沒多長時間,消散得無蹤跡了。 勞動路吃好夜飯,回到缸兒巷天快黑了。 他坐在桌前,望著枯黃了的還掛在枝枝杈杈上的梧桐樹葉兒和對街黑瓦上飛上飛下的麻巧兒,想著白天里撞見劉三姐的事兒,心里頭苦答答的想要吐似的。 204室的敏兒已搬進來了。他家在拐角處,有長長的窗廊,從公用水管接了根管子進去,在缸兒巷這頭的窗廊上搭了個水池,但不開伙倉,平常從他姆媽那里吃好飯后再過來睡睡而已。他在麻將桌上搭了個妖艷的女人叫燕燕,耳朵上掛著兩只亮晶晶的大耳環,粉兒抹得厚厚的,唇兒涂得紅紅的,掩蓋住了她本來的面目。他倆是姘居性質的,因為敏兒還沒同老婆正式離婚。 六指頭沒搬來,而是他小姨子來住。她叫美琴,三十歲左右,生得小巧玲瓏,皮膚白皙,染個黃頭發,燙個波浪型,嘴巴涂得像雞屁股一般地紅,而開起口來卻如同機關炮似的能說會道,很是扎手1,一點兒都不肯吃虧。她離婚了,兒子偶然來一次;也沒工作,在201室里搭個臺子做裁縫,202室小房間則叫一個徒兒住。 這徒兒是個姑娘兒,姓鐘,金華鄉下人,很是豐滿,只是膚色不太白,梳著兩條粗黑的辮兒,右耳邊下,有一顆黑痣。 阿明忽然感到鼻孔里癢柔柔2的,用手兒一摸,紅赫赫3、粘稠稠4的鼻血便流了出來。他趕緊用手帕擦凈,又拿了棉花塞住鼻孔。 或許夜大復習迎考太吃力之故,這已是第二次流鼻血了,但這最后一搏不得不搏,中國女排的拼搏精神已烙印在他腦海中了。在鏡湖廳喝茶,學友們便憧憬著拿到文憑后如何如何學以致用,或調動工作單位,或辭職辦廠開公司,俱是雄心勃勃的樣子。阿明苦于自家是集體性質的人員,無法報考公、檢、法等全民好單位去,再說外調出去,房子也要收回去,所以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想在公司好好工作下去,以消除同事們對他弄虛作假的壞印象。 1985年的12月下旬,阿明拿到了校長詹少文簽名的浙江省職工高等院校文憑登記第850789號畢業證書。同樣是那張燙發兒穿西裝掛領帶的兩寸黑白照,他摸著照片,回想起四年來風風雨雨辛辛苦苦,禁不住熱淚盈眶了。 【注釋】 1扎手:杭州話,能干、難對付之意。 2癢柔柔:杭州話,微癢之意。 3紅赫赫:杭州話,鮮紅之意。 4粘稠稠:杭州話,血液粘稠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