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27. 金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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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心驚rou跳地起身去張看,拉開些縫兒一看,原是小蔡和保健菜場的小徐經理。 小蔡、小徐還有勞資科科長敏兒其實都是鄭經理的哥兒們,這公司里的人都是知道的。據說將在保健菜場劃出一塊場地,要開個酒類飲料批發部了,而經理就是小蔡去當。 阿明打開鏈條鎖兒,猜想著他們此次夜來的目的,如果沒發生過偷竊的事兒,他一點兒都不緊張,這第二天就來了,看來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小蔡泡了兩杯新上市的龍井茶,一杯給了小徐,對阿明說晚上沒事兒,到公司來坐坐,然后拿出一副撲克,招呼阿明一起打關牌1,五毛錢一盤。 他在邀請阿明打牌的時候,眼睛不時地眇向了阿明的手兒,想要看出什么名堂來。 阿明昨晩的手背兒被抽屜板兒夾得紅紅的,還好過了一天退得無痕印了,不然,那破綻就出來了。他袋中錢兒剩下只一塊多了,那是明天的生計,雖然很想賭一把,但萬一賭輸了,肚皮實在是餓不起,于是他搖著頭兒不賭。 “小徐,阿明不玩,我們十三張2,五元一盤,急個套?” 小蔡好像是有意的,把“五元”說得極響。這便似一根尖針扎進了阿明的心窩頭,他假裝不在意,顧自翻起書兒,控制臉兒不變色兒。 “五元就五元,誰怕誰?”小俆應道,也把“五元”說得極響。 尖針之后隨著就是一記重錘砸在阿明的臉殼子上,他真想天花板兒或者腳底下此刻能裂開一條縫兒,像蒼蠅一樣飛出去,像老鼠一樣鉆落去,逃到一個極遠極遠的沒人認識的地方。那地方有青峰翠谷,峰谷里有盛開的映山紅,映山紅的中間掩映著一間黑瓦白墻的房屋,旁邊小溪潺潺;他又想自己是《封神榜》里的神仙或者鬼怪也好,飄飛在蒼茫無垠的大海上,或者嘯吼在白雪皚皚的森林前,自由而無束。 然而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他只覺得西急污急起來,似山要崩了,似江要翻了,牙齒酸得好像整排兒都快要脫落下來了,渾身血管里的血兒在擠撞,在翻騰,最后洶涌地聚集在前一個小孔后一個大孔前,要把他緊閉的閘門徹底摧毀了方肯罷休一般。 阿明深知,他絕對不能暴露出內心些許的慌張來。否則,這么多年來工作上的努力將毀于一旦,而名譽也將隨之掃地。所以,他只能死死地憋著,若無其事地看他們打牌。 他的腦子就像旋螺陀一般地飛快地思索著假如小蔡同他攤牌他將如何否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奶奶的大不了翻臉不認人,什么同事不同事的,天天蹲在一個窠兒里的和睦相處的雌雄狗兒,餓急了爭食時鼻孔里也會發出嗚嗚聲然后狂吠互咬,不管雌的雄的哪一只,只要是兇的那只,總能搶到食物。 有的人被侵犯到自身利益,比狗更做得出,不僅僅咬咬而已,而是要置另一人死地而后快。而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不管對錯如何,只要兇過了人家,人家就不敢爬到自家的頭上來喳西喳污了。 “你自己賭博賭輸了,少了錢,來冤枉我偷錢,你有證據嗎?路上撿到五塊錢,我也會還給人家。堂堂辦公室主任、團總支書記會稀罕這么一點錢嗎?都是一個‘偷’字,要偷也不會只偷五塊錢,還不如把保險柜撬了,去偷金店,去搶銀行!”阿明這般想定,西急污急頓時減緩了不少。 小蔡已被關到29張了,這局再被關住一張,一盤就輸了。 小俆被關23張,又拿到一副不差的牌兒,便露出因煙兒抽多了黑黜黜的牙齒:“嘿嘿,你馬上要被拿下了!拿下了!” “別穩坐釣魚臺了,看誰被誰關???”小蔡的牙齒也同樣黑黜黜的,也許他拿到了一副極好的牌兒,悠篤篤3地噴出一口煙兒道。 這“拿下”、“關住”,阿明聽來格外地刺耳。聽話聽音,這弦外之音再明白不過了。阿明已想好了對策,不到破釜沉舟一搏的時候不會露出聲色。 這盤小蔡反敗為勝。兩人賭了將近兩個小時,互有勝負。天色越來越黑了,街巷里也聽不到聲響了,兩人這才收起牌兒,同阿明說“再會”。 因為要臨近春季期末考試了,時間對阿明來說很寶貴,雖然小蔡和小俆耽誤了他一夜頭,但他一顆懸著的心兒總算放下來了。 偷竊一事,看來小蔡有懷疑,但不能肯定。阿明險過一關,可這也對他敲響了警鐘,所以之后再不敢貿然了,免得誤了前途。 夏日的太陽每天毒辣辣的,雨呀風的都似乎躲到北方去不過來了。公司這幢樓兒也許是傍著臭烘烘的中河之故,白天岸邊楊柳條兒上的知了兒的叫倒不是很影響午睡,如果心情好的時候,比如剛發了工資,比如期末考都及格,比如看到小巷墻門里那個小嫂兒又朝他擠眉弄眼,聽著蟬鳴阿明倒也覺得別有情趣,可一到晚上,討厭之極的蚊子多得不得了,滿室亂飛嗡嗡地咬得他手腳上東一塊西一塊的,癢得難受,想好好入睡也難。 五六十米長的走廊上的窗子沒有紗窗,如果門兒都閉上,實在太氣悶得煞了。盡管阿明點了三支蚊蟲香,芭蕉扇兒不停地搖,還是有蚊子來咬他,特別是花蚊子咬在大姆腳趾頭和手指縫兒里,即便用風涼油、風油精再三擦,也癢得搪不牢,很長時間才會消退下去。 外面墻頭上的蚊子都被他一只一只拍死了,血出拉污地一點一點印在白色的壁兒上。燈光拉滅了,路燈光照進來,那些印點兒就像墳窠里的僵尸蟲兒似的仿佛在向他討還血債。 躲在桌椅下面的從窗縫里又飛進來的蚊子令阿明頭痛不已。在中心店睡時可以拉起個小蚊帳,安然睡到大天亮,可這里桌呀柜的擠擠的,實在沒法兒拉。 前些日子,丙千暗羅羅告訴他,缸兒巷的房子已隔好了,但遲遲不見分房。據說是因為原先醬酒中心店的江書記硬要分,如果不分給他一間,他就硬搬進去,還口口聲聲說要到上頭去告狀。 公司暗底里傳言,潘書記、鄭經理在開辦吳山烤禽店的過程中,有把柄被現在是紀檢小組長兼公司黨支部書記的江書記捏著了,具體是什么江書記也不說出來,所以房子至今分給誰還定不下來。 阿明抲蚊子抲得要死,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困熟了,也不知是啥個時光了,反正他好像聽到雞兒啼曉過了,忽然聽到樓上一陣嘈雜聲傳來。他惺惺忪忪睜開眼兒,豎起耳朵一聽,悉里索落的麻將洗牌聲中,半調子的普通話中夾著的一個聲音他甚是耳熟,再仔細一聽,那是鄭經理的聲音。 他吃了一驚,借著路燈光一看手表,都凌晨四點了。這種麻將聲隔三岔五經常有,他以為是炭橋菜場的職工在搞搞兒,再說自家也不大會搓麻將,所以也不在意。 由于有鄭經理的聲音,阿明感到意外和好奇,便起身到了走廊上,數微子推開一些窗兒,用小拇手指甲挖了挖耳朵污4,豎起耳朵來再聽。 接下來的說話聲,更令阿明驚訝,不但有鄭經理,還有潘書記、吳山烤禽店的施老板,另一個人好像是炭橋菜場的經理。 “老子剛才如果踫了中風,你清七對5絕對做不成了!” “我就是不吃不踫,硬做七對子?!?/br> “棺材都抬出了,還說它作啥?” “施老板,你牌兒不要做得這樣大好不好,要我們大出血呀!” 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過后,聲響便聽不清了。阿明回到床上,再也困不熟了。 “媽勒個В!日里頭見不到鬼影兒,原來晚上都在搞腐化呀!” 阿明總以為領導工作忙,拎著個皮包兒,蹦進來像閃電一樣急,打出去像風兒一樣快,沒有他們,似乎區蔬菜食品公司要倒灶的樣子,原來。。。。。。嘿嘿!于是他惡狠狠地暗罵。 八月份,阿明興高采烈地拿到了浙江廣播電視大學的弍年制漢語言文學??频漠厴I證書。翻開紅皮金字面兒,校長商景才簽字的證字第1403號太激動人心了。那張燙發兒穿西裝掛領帶的兩寸照太神氣了,阿明忽然感到自己原來如此一表人才,摸著照片覺得姑娘兒看到了肯定會喜歡上他的。 自夜校放暑假后,阿明袋兒里精空蚌空,只得回勞動路去吃,有時也向大人、兄弟要個五塊十塊的。 定安路菜場拆了,要造六層樓的洋房了。沿著區體育場的墻頭邊兒搭起了一排槍的簡易篷兒,作為菜場的過渡;不少小組拉著三輪車,到農貿市場去賣了。他有時回家,特為往定安路走,去看看他的小兄弟們。 定富開著車兒到處飛看不到也就算了,可寶生的人影兒也老是看不到,阿明那天踫見小王,一問才知道他與原先的對象斷了,如今與新的辭了職的對象在做快餐生意,忙得了按小王的話說“連他自家的阿爸姆媽都快不認識了”。而子榮又調了原先做統計的小湯到批發部來代替阿鳳的工作。 這小湯參加工作不久,秀色可餐更在阿鳳之上,尤其是圓而大的臀部走起路來一聳一聳的,男人看了都會想入非非。子榮有權又有錢兒,想必又動起歪腦筋來了,這點阿明看他對她的眼神便窺見到了。 這天勞動路吃完夜飯,因為姆媽煩了幾句找對象的事,阿明頂了幾句,心頭不痛快,便跨上自行車早早地回公司去。他不想再趕來趕去費時間回家吃飯了,也不想再聽姆媽沒完沒了的碎煩了,可是袋兒里沒錢,等發工資也早,于是一邊騎,一邊想錢兒。 錢兒接不上用,額外的開銷不說,而主要是在外頭吃飯化銷大。這房子一天不解決,就不能自家開伙倉,如此窘迫的日子就得繼續下去。那缸兒巷的房子遲遲不見分配,能不能分到也是個未知數,這令阿明十分地緊張不安。他想如果自家手中有權,自家這困難名正言順馬上就能得到解決,沒有人對此也不敢對此說三道四。 “唉!我有權就好了!我有權就好了!就不會愁錢兒,劉三姐也不會離我遠去了!”阿明一路上喃喃自語。 夏日的夜黑下去晚,云兒還粘貼著夕暉的一點點淡紅,在西山上悠悠地飄動。知了兒、叫哥哥6吱鈴鈴、吱鈴鈴地叫得起勁,似乎在抗議這炎熱的要曬干大地水分的夏天;時不時還能聽到從陋巷的墻角落頭和在翻修的孔廟的亂草叢中傳出的蛐蛐兒叫聲。這蛐蛐兒的叫聲倒不叫阿明心煩,而是令他想起了童年無憂無慮的日子來。 周扒皮去年得肝病死了,在阿明看來,這是惡有惡報。勞動路的房子麻婆兒給老缸頭做了新房,春桃結婚不久,也同楊梅一樣住到外頭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時光就像腳下踏著的車輪子一樣一直往前,再不回頭了。當他騎到解放路百貨商店西大門時,烏珠兒驀地里一亮,心跳隨之也急速地加快起來。 靠圍墻邊兒凹進去的地方,放著幾排自行車,一個中午男子把車子停放在最外頭的一排后,拎起放在塑料車兜兒里的黑色拉鏈包兒,匆匆忙忙地跑進商店里去了。擦刮兒新的車兜兒里,有一包報紙包著的東西,寸把厚,拾元紙幣大小。 阿明離得不遠,看得煞括兒清爽,馬上確定這是從包兒里漏掉出來的人民幣,一種強烈的欲望如同烈火般熊熊直燒起來,燒得他血脈賁張,烏珠兒都快要爆裂出眼眶兒來了。 他賊頭狗腦地迅速地掃視了一下四周,沒有人注意,便騎到車兜兒前,一只腳兒踮住自家的車兒,一只手兒疾如閃電般地把那包東西扔進了自家的車兜兒里,用兜里的墊紙蓋上,馬上拐回到國貨路,穿進穿出小巷,一路猛騎。 “發財了!發財了!” 那時50元、100元票面的人民幣還沒有發行,阿明想象那紙包里肯定是10元兩刀計2000元,激動得差點撞在東平巷的電線桿上。他穿入大塔兒巷中無人處,再也控制不住渴望,停下車來,抓起那包東西。 阿明一捏那紙包,有點軟綿綿的,不像人民帀那般厚實,心里頭咯噔了一下,頓時凉了大半截。他來剎不及地撕開紙兒,整個身兒忽然天旋地轉地就像掉進了爛污坑,兩只烏珠兒也頓時直瞪瞪了,腦子似要炸開來一般。 “三寸金蓮!繡花鞋!” 是一雙嶄新的紫紅的繡花鑲邊的老奶奶穿的小鞋兒。 “晦氣!晦氣!” 天已黑了,一大一小兩只老鼠從泥墻洞里鉆出來,朝阿明閃著狡黠的目光,然后沿著墻根消失在下水道里。 不遠處正好有個只倒污不能拉屎的糞坑,他胡亂包起鞋兒,唉聲嘆氣地隨手把它扔了進去。。。。。。 【注釋】 1打關牌:杭州人兩個或三個人爭上游的一種撲克玩法。 2十三張:一副撲克牌,兩人各發13張,每局被關住幾張累計先到30張者輸。 3悠篤篤:杭州話,悠然、篤定之意。 4耳朵污:杭州人對耳屎的叫法。 5清七對:杭州麻將中沒有百搭(財神)的七對子,即十三張牌加上新抓進的一張都成對子的對對和。 6叫哥哥:杭州人對紡織娘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