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她又伸手小心去攏母親撕爛敞開的衣裳:“娘~親?!?/br> 寶妝沒有說話,只是沉默。 小寶瑟抬起小~嘴,替她吹了吹頭上的傷:“吹吹就不痛了?!?/br> 寶妝抬起頭,眼里的淚水只是打轉卻沒有落下來。 “這么晚了還不睡覺,瑟瑟?!?/br> 娘~親告訴過她的。 難受的時候好好地睡覺,好好的吃東西,不要生病,等一等,睡過去了,就不難受了。 那話怎么說的。 若在塵埃低谷。飽眠,飽食,康健,等待。終有一日,都會好的。 寶瑟伸手按住胸口:“我睡不著,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娘/親,這里好痛?!?/br> 寶妝的眼淚一下~流了下來。 小寶瑟一下跟著哭了起來:“娘~親,不要怕,不痛,現在一點不痛了?!彼槌橐?,“娘/親不怕,等瑟瑟長大了,瑟瑟就像簌簌姐那樣,掙很多很多錢,以后娘~親就不用挨打了?!?/br> 她說了這話,只覺母親一下僵住了,她眼淚汪汪抬頭,明明那樣黑暗,卻看到母親的眼睛那么亮,里面是痛苦、憎惡、憤怒、絕望各樣的情緒交織,她還沒明白自己說錯了什么,就感覺臉上啪的一聲挨了一巴掌,耳朵嗡嗡的響,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被母親這樣打過。 嗡嗡的聲響之后,她一瞬是茫然的,忘了哭,轉頭呆呆去看母親,然后才是火辣辣的痛。 寶妝扶著凳子站起來,半~裸的雙~腿微微發抖,她雙手按在桌子上,似乎用盡了全部力氣才站起來。 “趙寶瑟,你可知道你是誰?” “你□□父京都太宰,你祖父尚書令,你父親乃御林將軍,總領車騎行軍之事,開府儀同三司之上,你叔叔位列三都尉,而你竟然想要做一個妓~女?!?/br> “你真是,好,好啊,好得很啊?!?/br> 然后她昏了過去。 這件事后,小寶瑟不能出門了,被關在樓上。 而寶妝明顯勤快主動了很多,不再挑剔任何客人。 三天之后一個夜晚,睡夢中的小寶瑟忽然被寶妝叫醒。 寶妝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使勁親了親她,然后將一個帶著泥土和木屑的玉佩塞到了她的懷里,又抱著她使勁親了親。 “去吧?!睂殜y說,窗口一個蒙著面的干瘦男人等著在,這個男人看起來有點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見過,也許是某一天來過的哪一個男人。 寶瑟使勁搖頭,她雖然小,卻忽然一下明白了什么。 寶妝又走過來,伸手捧住她的臉,她的手滾~燙,使勁親了親她:“好孩子,去吧。你不是不想娘~親挨打了嗎?去吧,去了以后見到大人們,乖乖聽話,表現的好好的。娘~親遲點就來找你?!?/br> “我們現在乖乖的,就不會挨打了,我不去,我不想和娘~親分開?!?/br> “傻孩子,沒有力量保護自己,就算比羊羔還溫順,也活不下去的?!睂殜y忽的笑了一下,“這個臻悅樓是女人們的身體壘成的。但這,你看可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已經足夠下~賤了,我這一生,已經如此了。孩子,你不一樣?!?/br> “娘~親,你不,你不?!?/br> “去吧,寶瑟。記住娘~親給你說的話?!彼焓謱毶饋?,跌跌撞撞走了兩步。 “娘/親,你要來找我?!毙毶е彀筒蛔屪约嚎蕹鰜?。 “會的?!睂殜y點頭。 “娘~親,你說了,遲點就來找我的?!?/br> 寶妝抿嘴微微笑了一下:“嗯?!?/br> 她又看了看那個男人,跪下端莊恭敬行了大禮:“有勞花大哥?!?/br> 那個男人默了一會,點了點頭,看了寶妝一眼,然后將寶瑟捆在背上,順著窗戶爬了下去。 寶瑟使勁抬著頭,睜大眼睛去看,背光的星光下,看不清母親的臉,有濕濕的東西落在她臉上,她不想母親擔心,使勁想要張嘴笑一笑,有東西落下來,咸~咸的。 這是寶瑟最后一次見母親。 他們天沒亮就趕著出了城,沿著山路向北走,太陽出來的時候,男人一瘸一拐在旁邊走著,摘了面巾,寶瑟立刻認了出來,是街口那個賣花生酥糖的老花。 老花沉默著給了她一塊糖,她一下不害怕了。 老花是趙家的舊部,因在軍中,加上早有殘疾品級太低,并沒有被牽連。 老花走了很遠,將她安置在一個小小的荒廢的道觀里。 然后他就拿著另一個小盒子瘸著腿一瘸一拐走了。 第8章 即業塵二 阿瑟 小寶瑟以為他現在是去接母親,乖乖巧巧在道觀里面等。 東西省著省著還是吃光了,只剩下那一塊酥糖,放松軟了,糖散開了。沒有吃的,餓的實在難受,便偷偷跑出去摘山邊那青青的還沒熟透的杏兒果兒。 真酸啊。 吃一口,整個臉都快擠成一團了。 再過一會,等嘴巴有了知覺,再吃一口。 幾個小小的果子可以慢慢吃上一天。 酸的連頭發絲都在顫抖。 不知道哪一天晚上,天色已經晚了,寶瑟餓的靠在墻角,走路都走不動了。 然后在恍惚中她聽見了說話聲。 是老花。 小寶瑟用盡全力睜開眼睛,咧開嘴,嘿嘿笑。 老花的聲音很沙啞,就像砂石一樣,正回答誰:“……沒有別的話了?!?/br> 一個女人微揚而冷淡的聲音:“當年她背出師門,削三花、去五氣,碎靈丹成了凡胎,立下重誓不再踏入師門,如今想回頭,不敢去求師父,用一根手指就叫我來幫忙,未免太容易?!?/br> 老花又說:“請仙子垂憐。稚子無辜?!?/br> 寶瑟看到那仙子一般的女人看向自己,神色倨傲冷情。她真美啊,穿著仿佛云一般做的衣服,柔軟華麗薄紗無風自動,明明站在骯臟的泥地上,卻如同站在昂貴精致的玉石珠寶上一般。 娘~親說的,聽大人們的話,要表現得好好地,她乖乖巧巧對女人笑了一笑。 美麗女人看著她,鼻尖哼了一聲。卻沒有動,問老花:“這些話她教你說的吧?!?/br> 老花跪下,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顫巍巍的小寶瑟見狀,立刻用盡全力也爬了起來,學著老花的樣子,想要磕頭,身體太虛弱,她臉磕在了地上。 女人看了看地上一大一小,忽然又問:“她怎么走的?” 老花頓了一下,聲音更沙啞了:“很快,沒有痛苦?!?/br> 荒山道觀的西北處最高的山尖看過去,媵城燃起了熊熊烈火,整個臻悅樓在詭異的安靜中化為灰燼。 趙寶瑟便跟著母親的小師妹薄甚夷,來到了空桑山的支脈浣花谷。 空桑山是修仙界第一仙門,無論靈氣靈石質量還是弟子數量都是當之無愧的魁首。據說空桑山主脈整座山都是一顆巨大的扶桑石,所以上面只能養活一種植物,佛?;?,這也是空桑山門的徽記。 浣花谷相距空桑山不遠不近,開谷祖師曾是空桑山門的一位大宗師,只是修行不易,后來弟子質量不行,管教又松,漸漸沒落,到了三友道君和山君薄甚夷這代,已是強弩之末。 但瘦死的駱駝還有三斤rou,輩分在那,浣花谷倒也算勉強撐住沒倒下去。 趙寶瑟年齡小,生得也小。 扔在一群半大的孩子里面,看她都要格外埋頭找一找。 起先她來到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總是緊緊記住娘~親說的,聽大人們的話,表現得好好地,乖乖的,漸漸就發現,并不需要好嗎。 浣花谷谷主不在谷中,小山君薄甚夷天生冷淡,并不耐煩教導弟子,她記性也不好,凡事都是懶懶的毫無興趣,收來的弟子大多隨便扔幾本書,偶爾得空指點兩句而已,聽得懂便罷,聽不懂也罷。 不耐煩教,也不耐煩管。 學得會的便進內門,不會的就在外門或當雜役做起,愛學什么學什么。 趙寶瑟甚至有點懷疑師娘根本記不得她到底有多少弟子。 開始趙寶瑟還和其他弟子一樣對浣花谷谷主留了一絲念想,這位谷主說不定可能是個稍微靠譜的師父,她找機會問過薄甚夷:“師娘,師父他老人家是在哪里呢?” 薄甚夷慢吞吞看她一眼:“他啊,死了?!?/br> 師娘后來越發懶,懶到直接指點也不想做了,先學帶動后學,誰要學得快誰就去解惑,好在谷中藏書豐厚,看得懂的內門弟子都是隨便看。 趙寶瑟于自學習慣和能力非常好。 如此兩年,倒是趙寶瑟這個小師妹竟然后來居上,學得快,講得好,而且每天都看得到人,竟成了名副其實首推代理小師父。 一群比她大的小的,天天追著她討教。 浣花谷里,物競天擇的野蠻生長和相互扶持的深厚感情奇異融合,相得益彰。 空桑山這樣的修仙門派都有歷練的要求,連帶各門各支脈,每隔一段時間,便要上繳魔珠若干換取對應的靈石靈材以便修行。 趙寶瑟也帶著師弟師妹們下山去過幾次,除了一次在云州失手,她折騰了半年才回來,其他都一切順利,不僅圓滿完成任務換了靈石回來,而且多有盈余,換了不少其他好東西。 浣花谷的伙食連帶環境都改善了不少。 后來又撿回幾個年紀更小的新弟子,趙寶瑟成了名副其實的小師姐。 大概覺得這個徒弟實在太省心。 所以在五年一次的空桑試學時,薄甚夷也不想動,索性也要趙寶瑟替她前去。 空桑試學源自數百年前的一場魔族大戰,彼時修仙界元氣大傷,為了能迅速恢復元氣,空桑山時任掌門提出了空桑試學的建議。 ——各門派甄選年滿十五至十八的弟子前來,數月后考核前三名都可以繼續在空桑山修行,享用空桑山一切資源,根據學成實力,甚至能位居客卿長老乃至大宗師之位,同時,最重要的是還不用拜入空桑山門。 空桑仙門大派,無論藏書典籍亦或高階修士都是佼佼者。 此等占盡便宜又可以光大門派的好事,各門各派自然趨之若鶩。 后因報名人數太多,統一甄選太費時間,為保證質量,便每個支脈或世家都根據定額或上繳魔珠數量自行分配名額。 試學還有一個額外要求,便是參與的門派或支脈都派專門的長輩督學負責某一課,方便學術交流,當然,更多是督管作用。 要知這仙門世家,綿延數代,翹楚多,草包也不少,多得是嬌慣寵溺長大的子弟,空桑山門要順利完成試學、了解各家實力,又不想因為管理引起不必要的齟齬,便特設了這代教督學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