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你說的對?!背匾艉龆Φ?,“其實拔了情絲羽也有好處,從前只盯著他一人看忽略了許多事,現在才發覺這世上有趣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br> “想開了就好?!瘪`衣順勢伸手,安慰地拍了一下池音的肩,一個細小的銀青色的印便在池音的肩上一閃而逝。 —— 應華站在城墻下,抬頭望著二人坐著方向。她們所說的話,每一句都清晰地落到了他的耳朵里,包括赤尾羽的那一段。 他沒有想到拿走了她的赤尾羽,竟然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五千年前,曦神的驚鴻一面,他自負只有那般至美才堪與他比肩。這一念生執,甚至因此造出了羲瀾神女。 為了圓自己的一個執念,他親手斷下了小月鳥的赤尾羽,可最后呢? 即便他再怎么用憤怒掩蓋內心的不安與心虛,但他卻也不得不承認,當他看到池音那一臉絕望悲傷的神色時,他是害怕的。 他只是不愿意承認自己作為天帝也會做錯罷了。 最后她自己拔去情絲羽走了,而原本作為曦神影子的羲瀾神女,也因為自己心底對她壓不住的念想變得越來越像她??伤男膽B卻不復從前,原來他最滿意羲瀾神女的,便是她有著與曦神幾乎相同的面容。但現在,每每看到羲瀾神女的那張與池音過分相似的臉時,他的心里的那些情緒卻只會失控咆哮。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他終于低下了高傲的頭顱,愣怔地看著造成了這一切的雙手自問。 如今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那般執著于對曦神的那一眼所生出的執念?那執念與池音相比,孰輕孰重難道還不夠一目了然嗎?為何如此簡單的道理,他卻要耗費百余年的時間才能看明白。 此刻,他是真的后悔了。 可現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如今她連溫少寧都不再留戀了,那他還有什么……還有什么能留住她? 到了此時應華才發現,他一直以來自負自己是這段感情的掌控者,以為舍不下這段感情的人是池音的想法,竟是錯的徹底。她是愛得毫無保留,但不愛的時候也同樣不留半點余地。 如此看來,陷在其中不能自拔的人一直是他自己,愛的時候不敢傾心信任,一直用溫少寧這個身份的性命去試探她付出的底線。斷的時候卻又舍不得放不開,貪戀著她曾經全心全意的溫暖…… 應華啊應華,在這段感情中輸不起的人一直都是你自己??! 想明白了這些,他壓在心底的那些惱怒也慢慢散去,只留下一陣陣叫人心慌的鈍痛。 原來那些氣憤一直是他心底的感情在憤恨他自己的不通人情,在譴責他仗著她的愛意肆意妄為的惡行罷了。 倏然間一股寒意自心頭流躥到全身,冰得他四肢麻木,以至于覃靈衣已經帶著池音到了他的身邊他都沒有發覺。 原本覃靈衣還想嘲諷其偷聽墻角的行為幾句,但看到應華幾近崩塌的臉色之后,便沒有將這句已經到了嘴邊的嘲諷之言說出口。 “時辰差不多了,我們也該去與真海會合了?!瘪`衣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應華,提醒道。 “好,那走吧?!背匾粝葢艘宦?。 聽到了池音的聲音,應華才立刻整頓完面上所有的情緒,如常抬頭望了她一眼,而后也點了一下頭。 覃靈衣帶著二人來到妖市中心的一處用純鐵打造的高臺前,鐵器有鎮魂之效,這高臺堪合陰陽陣法,又篆刻咒文,看來就是進入無妄塔無妄境的入口了。 幾人剛走到高臺之下,就見一個面容清奕的白衣僧人,結跏坐在高臺的臺階上。 僧人看到幾人之后,起身過來,先與覃靈衣打了聲招呼:“覃檀越到了?!?/br> 而后又看向臉熟的池音,雙手合十行禮道:“小檀越,多年未見,別來無恙?!?/br> 雖然面容比從前要年輕了許多,但池音還是認出了眼前之人便是當年的真海大和尚,于是也合掌回禮道:“大和尚也好久不見了?!?/br> 僧人又看向應華,略略辨認了一會兒才行禮道:“溫檀越,別來無恙?” 應華微微頷首,便當做是回應了。 僧人與各人打完招呼,才介紹自己道:“小僧與各位檀越都是舊時相識,雖說這一世師父賜小僧法號空花,但檀越們若是叫不習慣,便如舊叫小僧真海吧?!?/br> “雖說樣子還有些像,但大和尚的脾氣卻真是變好了不少?!背匾粜Φ?。 前世的真海和尚,佛法高脾氣也大,天天辨禪喝茶也沒養出什么好脾氣,成天都是一派怒目羅漢的樣子。最后沒當上千慈寺的主持,倒成了戒律堂的長老,那些小沙彌見了他,膽小些能嚇出結巴來。哪有眼前的這個小禪師這樣慈眉善目的時候? 真海依舊慈目而笑道:“小檀越說笑了?!?/br> “對了,真海,東西你帶了嗎?”覃靈衣一面問,一邊在四人身邊布起了一個防止外人窺聽的結界。 真海點頭,從身后背著竹箱籠中拿出一個布包交給覃靈衣:“都在這里了?!?/br> 覃靈衣手上也幻化出一個做工精致的荷包,然后將這兩個小包裹都交到應華手上道:“那一切就要拜托天帝大人了?!?/br> 應華沒有做聲,但卻攬袖將這兩件東西收了起來。 “那是什么?”池音有些好奇的問道。 “被鎮在這無妄塔下的人叫九塵?!瘪`衣給池音解釋道,“他曾是九世得道的圣僧,也是真海的師兄。若是那一世他沒有遇上我,或許他就功德圓滿了。剛才我與真海拿出來的,是他那九世圓寂之后留下的九顆佛骨舍利,我之前去北?;镁硨ふ业谋闶瞧渲幸活w。我與真海這些年來一直在找尋這些舍利子的下落,沒有這九顆舍利子,便救不了九塵?!?/br> “原來如此?!背匾舻?,“那我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們說的這個九塵圣僧?還有我在這個過程中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的這個問題,說實話我也回答不了你。并不是我們選擇了你,而是這座無妄塔選中了你?!瘪`衣道,“此塔乃是你們月鳥族的前輩所鑄,也不知你與那位前輩有何淵源?百年多前我帶著你的神魂回來時,竟發現你的神魂與這塔有所感應。故而在通過你的神魂感知到你出了望月谷時,我便帶著真海的那片羽毛來尋你了,至于那顆月鈴,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br> 覃靈衣面不改色,將自己曾經戲弄池音的惡趣味,用一句小小的意外就給帶過了。 好在現在池音也懶得與她計較那些,說道:“聽素玄大人說,我們這一代月鳥,都是先祖們留下的靈魄被天道賜靈后出生的,只是我們這代大部分都只像到了先祖們玩物喪志的一面,按說我喜歡捉妖,你說的那位前輩還會鑄塔,大約也不太像。但你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br> “小檀越還是這般坦誠?!闭婧Pχ辶司湓?,這世上大致也沒幾個人能把玩物喪志這幾個字說的那般理直氣壯了。 “至于要怎么救九塵?!瘪`衣接著說道,“這就要看你們能不能到達無妄塔的最底層了。記住這無妄塔中每一層都是曾經真實存在于這個世上的地方,里面的人也并非幻象,全都是真實的被困在無妄塔中的靈魂?!?/br> “這話是什么意思?”池音又問道。 “當年我因怨入魔,屠了冉國整片國土?!瘪`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面露愧疚,“那些亡魂沾上了我的魔氣,永世無法丨輪回轉世。九塵慈悲,不愿見蒼生遭受如此苦難,也為了渡我,以一人之身背下了整個冉國亡靈之怨氣,將整個冉國封印在無妄境中,發愿以自身之力超度亡魂。在度去我周身殺戮怨念解我魔障之后,他便帶著一身不屬于他的魔障罪孽,讓他的好友,你們月鳥族的那位前輩將他封印在無妄塔下。用我的人皮所制成的鎮魂幡上超度亡靈的銘文,正是用他的金佛真血寫的,為鎮亡魂也為度亡魂?!?/br> “這些年無妄塔中亡靈的怨氣越來越淡,但九塵的氣息卻越來越弱?!瘪`衣道,“你們月鳥族的那位前輩說過,無妄塔倒之時,亡靈重入輪回。但若是到了那個時候,九塵還沒清醒,那他便會隨著無妄塔永遠消失,而現在無妄塔就快要倒了?!?/br> “這樣的話,那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吧?!背匾舻?。 覃靈衣點頭:“不過在進入無妄鏡之前,有幾件事我要先提醒你們。當年真海為了幫助九塵也死在了冉國境內,雖然他依托著高深的佛法可再次轉世為人。但他與我一樣,一旦進入了無妄境,便會與那些亡靈一樣,一遍遍的在無妄境中重復那一世生前所做過的事。也就是說,進入無妄境之后,在到達最底層走出無妄境之前,你們看到的我和真海,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我們。你們可以跟著那兩個我們尋找進入底層的線索,但為了不干擾你們的判斷,我不會將過往之事都告訴你們,因為我告訴你們的,只是我經歷的,未必就是真正有用的線索,你們要用自己的方法尋找進入最底層的線索。另外我也得事先說提醒一句,最好不要與無妄鏡中的我們走的太近,尤其是我,那時的我是個很危險的人?!?/br> “再則就是,這次是無妄境最后一次開啟,冉國修煉之風盛行,留下了不少法器。這次也會有不少仙妖修士進入無妄境尋找當初冉國留下的寶物法器,你們這一路上也許會遇上同樣來自外面的人,若是不知道其來歷,還是小心為上。最后一點就是從傳送陣進入無妄鏡之后,你們會被傳送到隨機的地點,未必能在一處,若是分開了你們還需各自小心?!?/br> “好?!背匾粢豢诖饝?。 應華則還是老樣子,略點下頭都是給了對方的面子。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之后,覃靈衣便撤了結界,與幾人走向了高臺。在上高臺之前,覃靈衣卻趁著池音不注意,將一道三角狀的符塞給了應華,并用傳心術與應華道:“光聽個墻角有什么用?你真該多聽聽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br> 說完,她便跟上了池音她們的腳步。 應華捏著那道符,不明白覃靈衣這么做的用意,卻也還是將這道符收了起來。 很快四人便都站在高臺中央的八卦圖上,念動咒語,一道幽光閃過,四人便都消失在了高臺之上。 轉瞬間,池音便發現自己一個人出現在了一片竹林中間,身邊既沒有應華,也沒看到任何與覃靈衣真海二人相像的人。幸好竹林外的行人,都沒有察覺到她的突然出現,她便趕緊撣撣衣袖整理了一下衣衫,裝作無事地走了出去。 “話說前朝楚國有個萬靈族,那萬靈族人可真都是神仙一般人物,不但神通了得,更有一副菩薩心腸,恩澤萬物啊……” 來來往往的嘈雜人聲中,有一老漢的聲音尤為洪亮,池音循著聲音去看,就見不遠處有一座小茶肆,里面有個老漢正握著一塊扶尺說故事。 一聽內容還是講萬靈族的,池音便走了過去,在一張空桌前拉了條板凳坐下聽,順便叫小二上了壺茶。 池音此舉倒也不是貪玩,覃靈衣給的線索有限,她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找無妄鏡中的覃靈衣與真海的下落,便打算過來借著聽書的由頭打聽一下,順便也了解一下萬靈族的往事。 畢竟知道了萬靈族的過往,或許就能弄明白覃靈衣一個萬靈族人怎么會淪為皇室殺手了。 “……那楚王見萬靈族大祭司美貌,便起了貪念,欲將大祭司娶回楚王宮為王后,但卻被大祭司拒絕。于是沖冠一怒,便點了十萬精兵……”木桌前的老漢依舊繪聲繪色的講著。 池音看了看四周,隨手拍了一下旁邊桌的男子問道:“這位兄臺,請問你可知道從這里到京城要怎么走?” 既然覃靈衣是皇室殺手,又和皇子有關系,與其在這里等,不如直接去皇城碰碰運氣。 男子轉過身來,看到池音的面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手忙腳亂地給池音拱手行禮道:“姑娘可是在問在下?” “是啊?!背匾酎c點頭,沖他笑了笑,看他穿一身修士常穿的道服,身上的服飾和佩劍都有些眼熟,便又問了一遍,“小道友,可知去京城的路該怎么走嗎?” 池音這一笑,小修士的耳根都紅了,撓著頭別開眼,磕磕巴巴地先嘀咕了兩句清心咒,才對池音說道:“實在對不住,我也是頭一回來無妄……來到此地,幫不上姑娘的忙?!?/br> “你也是從外面來的人?”小修士說漏嘴的同時,池音也想起了是在哪里見過小修士的這身衣服和那把劍了,“你是紫云觀的弟子吧?你們觀里有個叫觀云的,你身上的這把佩劍就是他的,對吧?” 冉國多修士,池音她們聊的這些話倒也沒什么人在意。 “姑娘你認識我家師祖?”小修士驚訝道,“在下的佩劍正是贏得門內比試時,觀云師祖他親手所贈?!?/br> “師祖?就那個小古板觀云?”池音笑道,“真沒想到這么些年的功夫,觀云小道士都成了人家的師祖了?!?/br> “姑娘不可……”小修士原想與池音說理,叫她不可對自家師祖不敬,但仔細打量了池音,才發現她身上的靈力不凡,想到眼前少女模樣的人或許真是自己師祖的前輩,便趕忙起身行禮道,“小道見過前輩?!?/br> “別別別?!背匾暨B忙擺手道,“這聲前輩我可不敢當,我這人不愛拘束,你便和觀云一般叫我的名字就行了。對了,我叫池音?!?/br> “晚輩名叫衛正,見過池音前輩?!毙l正又一板一眼地給池音行了個禮。 池音皺皺秀眉,笑道:“你這小修士也忒多禮了一些,別再前輩前輩的叫了,你不別扭,我聽著還別扭呢?!庇謫柕溃骸澳阍趺匆粋€人在這兒,沒人和你一起來嗎?還是進來的時候走散了?” “回前輩的話,在下是和師弟衛平一道來的,確實是在進陣的時候走散了?!毙l正恭敬地回答道。 “你還真是觀云的弟子?!背匾粲X得這古板勁兒要不是師門一脈相承下來的,那就該是親生的了。 不過池音看他明明臉上都憋紅了,卻還是硬要裝出一本正經的手忙腳亂的樣子,覺得倒還挺有意思的。 “既然你現在也不知道你師弟去了哪兒,我們就暫時結伴同行吧?!背匾衾鹕?,叫小二來結了帳。 這時那老漢也講到了故事的結尾,他說那楚王派兵將萬靈族人都抓到了楚王宮。又說楚王以萬靈族人的性命相要挾,要那大祭司嫁給他。最后大祭司在無奈之下只能應允了楚王的求婚,可就在大婚當日,五千年大劫將至,那大祭司便穿著一身鮮紅的嫁衣將自己祭獻給了天地,就在楚王面前如一陣煙般消散了。 親眼看著大祭司消失的楚王徹底瘋了,甚至指天誓日要向天地復仇,為此他生吞了萬靈族幾千族人的心肝后跳下魔淵,發誓待他蘇醒之日,便是天地毀滅之時。 這故事聽著跌宕起伏,但想想覃靈衣的能耐,池音覺得楚王一屆凡人,想要抓住那么多萬靈族人,只怕是不易。這故事到底有多少是演繹的,又有多少是真的,還真不好說。 評價完剛聽到的故事,池音問衛正道“對了,你接下去要去哪兒?” 衛正不大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回前輩的話,晚輩也還沒想好?!?/br> 他們本就是來無妄境撞撞運氣,看看有沒有機緣尋得一兩件古時的法器,哪里有什么具體的目的地? “那你便跟我走吧?!?/br> “晚輩聽前輩的……” “還有,別再叫我前輩了?!背匾舸驍嘈l正,“阿音,池音,小池,小音你隨便挑一個喊?!?/br> “池,池音……姑娘?!毙l正到底還是沒辦法突破自己心里的那道坎,覺得直呼其名實在對前輩不夠尊重,便硬是在池音的名字后面又加上了姑娘二字。 “行吧。就這樣叫吧?!背匾羿坂鸵恍?,“你還真是有你師祖的風范?!?/br> “池音前……姑娘太過謬贊了?!?/br> 原本這只是池音調侃他的一句玩笑話,沒想到這小修士還當了真,不但態度認真地回了話,臉上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你這人也太有意思了?!背匾粲X得他的反應就像是學堂里的那個最矜持聽話的學生,端方規矩,滿腦子規矩,但稍微逗一逗他,便就手足無措起來。 果然聽到池音這么說,衛正的那張軒朗的面龐便更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