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知道那些人都是沖姜扶瑤來的，但他不忍心、也不想這么說。

    這種飽含惡意的“歡迎”與“關注”太過傷人，也太冰冷。

    燈光聚攏，如一束郁金香將姜扶瑤包裹。她端坐在舞臺中央，裸.露在外的背部、肩頸、手臂都白得仿佛要融進光中。

    又似欲乘光而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那不勒斯舞曲》是舞劇《天鵝湖》第三幕中的一首舞曲，樂曲故事背景是“惡魔羅德巴爾特企圖以他身為黑天鵝的女兒迷惑王子”。惡魔揮舞著黑斗篷，一會兒走出個跳西班牙舞的女郎，一會兒又變成跳意大利舞的女郎。這首曲子便是為那黑天鵝女郎所跳的那不勒斯舞蹈的音樂。

    而對姜扶瑤來說，容雅就是那個“黑天鵝”。

    讓她被迫降智，使她討嫌于網友，與她爭搶未婚夫不說，還厚臉皮地看中予安……

    容雅到底憑什么呢？就憑她是女主嗎？那她也可以啊。

    過去的都過去了，未來的還在未來。

    只有當下，是屬于她的戰場。

    曲子有多好聽，姜扶瑤內心深處想對容雅出手的想法便愈重。

    微涼的琴頸與皮膚輕觸，長翹的睫毛合上，琴弓拉動，動耳旋律傾瀉而出。

    熱烈的四小節引子后，小提琴以小快板速度演奏，曲調活潑而熱烈。第二樂段與之相似，卻是以附點節奏代替了連續的十六分音符，稍作變化，也多了幾分靈動，聽得人心情愉悅。等由慢而快的第三樂段結束，意大利塔蘭泰拉舞曲作為尾聲，直接把全曲推向高潮，思緒浮在上方。

    人們閉著眼，即使姜扶瑤拉動琴弓的手停下，旋律的余韻仍在他們心底久久回蕩。

    真正的好音樂，是再華麗的言辭也難以形容的動聽。

    “mama！大jiejie表演得好好聽??！”一個稚嫩的孩童聲音從后排響起。

    所有人頓時睜眼，回過頭，怒目而視。

    熊孩子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討厭的生物?。?！

    最后一首曲目表演結束，演奏廳的燈亮起，晃目的白光刺得人們不由閉眼。

    模糊間，他們看到那道身著白裙的纖瘦身影朝臺下走去。

    她是全場最耀眼的光。

    粉圈文化一直是人類可以做到的“護短”極致，“睜眼說瞎話”也早已是日常。但從這個演奏廳出去，無論是否黑轉粉或路轉粉地喜歡上姜扶瑤，起碼絕不會黑她沒實力或不努力。

    這還沒實力，什么才叫有實力？貝多芬再世？

    被領導安排了任務才搶票來聽現場的記者們激動極了。

    他們都是寫營銷軟文的好手，更因為與各藝人工作室合作得比較多，十分了解圈內各種陰暗，對于姜扶瑤“公用踏腳石”的身份也有所了解。此前，他們雖說不太認可這種行為，但也不會說什么，畢竟沒實力還不努力的人是她自己?？涩F在，他們見到了姜扶瑤與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另一面，而眾所周知樂器的練習必須是經年日久，也就說明了背后還有著連他們這些所謂的“狗仔”也不知道的內幕。

    按捺下迫不及待想寫彩虹屁文章夸她演奏水平的沖動情緒，出示記者證后，他們采訪了樂團的一些工作人員與路過樂手對姜扶瑤的感覺，還特意強調了是“匿名”，不用擔心事后影響。

    但無論是樂手還是工作人員，給出的回答無一不是對姜扶瑤的正面肯定。

    他們說：“姜扶瑤真的很自律。每天排練去得最早，走得最晚，一有空就在練琴，自己找自己茬就為了提高水平。哦對，她早上居然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就起來晨跑了，實在有毅力，反正我做不到?！?/br>
    還說：“我怎么看？我當然是羨慕地看??！她可是有ladyleg的女人，已經是我們中的人生贏家了好嗎？”

    又說：“她琴拉得是真的好。要不是她更喜歡獨奏，拒絕了留在樂團，只打算在錄節目期間短暫實習一會兒，老嚴都想把自己小提琴第一聲部首席的位置讓出去了。每天都是她幫著我們找琴拉得不好的原因，人美心善，我一條咸魚有啥資格評價人家?！?/br>
    聽得記者們一陣恍惚。

    根據這些采訪得來的回復，姜扶瑤不僅有實力，更是一直自律，性格好不說，還很有錢，因為他們查到那把名為“ladyleg”的小提琴價值四千萬。

    是的，很有錢……當然不排除是她朋友很有錢的可能。

    但哪個朋友會這么隨隨便便就送四千萬出去??！

    想到姜扶瑤可能的“富二代”身份，他們一時間又是驚詫，又是激動。

    大料大料大料?。?！

    這個月的任務看來有望提前完成?。?！

    第四十四章 她艾特了容雅。

    靈感如泉涌, 甚至等不及回公司，在車上記者們便打開便攜筆記本，手指噼里啪啦地敲擊著鍵盤, 將熟用的套路模板嵌入新的內容, 而后發給主編過眼。

    他們想著，自己雖然是狗仔，但這次目測姜扶瑤確實是被圈子里那些黑心鬼坑慘了。等他們的這些稿子發出去，就算沒辦法洗白，也絕對能挽回近半的路人緣。

    做了“好人好事”不說，還給自家弄了流量，一舉兩得了。

    卻沒意料到……

    【這個稿子不能發?！?/br>
    主編很快回復, 說的話卻讓人心情復雜。

    【最近姜扶瑤在網上的熱度很高，不知怎么回事，竟然還有了一批音樂粉。他們別的不管, 就扒有哪些藝人或節目組明示、暗示地說過姜扶瑤演奏水平差, 瘋狗一樣地質問是誰讓他們的寶藏音樂人被埋沒了這么久……剪輯出來的有石錘證據的人已經多達二十幾個, 這些文章一發出去就相當于得罪了這些人?！?/br>
    【更何況, 里面被扒出來暗指次數最多的人就是容雅。她后面站著的可是沈氏！】

    方才還與主編據理力爭的記者們頓時沉默。

    娛樂圈大概是將資本的力量展現得最為淋漓盡致的地方。他們這些做媒體的確實可以雇傭水軍帶節奏, 引導輿論風向，前提是不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你在這邊和人家耍嘴皮子, 那邊只要一個指示下去, 炒魷魚還只是小的, 讓公司關門也有可能。

    那可是沈城。

    最終，記者們只找了些備用應急稿發出去, 內容避開姜扶瑤，踩的對象不一，捧的卻不約而同全是容雅, 類似《嫌太熱就罷工，相比之下，容雅實在敬業》的標題登時在各頁面推送。

    但記者們迫于上面的壓力，沒敢多嘴，不代表網友們也被堵住了口。

    尤其是那些聽了音樂會現場的人，更是回去后在朋友圈、空間、微博及各大論壇充當起了自來水。

    【姜扶瑤現場音樂會沒聽巨虧！神仙演奏了解一下！】

    【啊啊啊我是柴可夫斯基的粉絲！閉上眼睛的瞬間感覺真的就是小柴在演奏（感動哭）如果能再聽一聽她演奏小柴別的曲子就好了qwq】

    【本人路轉粉了！古典樂忠實愛好者，不追星，一直由于網上的各種流言而對姜扶瑤印象不好，但這次無意中聽了她現場演奏的音樂……絕了絕了，無法形容的震撼！我現在很懷疑之前那些節目都是臺本，看人家小女孩沒后臺就故意欺負！】

    …………

    然而，音樂會能容納的聽眾到底只是少數。

    節目剛播出，離這個時候的進度預計還有一個月左右，網友們更多仍是對她持質疑心態的。

    可同樣的，第一期節目中便已公開姜扶瑤的面試全過程，甚至純享版也發了出來，一些本就有些動搖的人忍不住稍稍傾了過去。

    一時間，網友們吵得不可開交。

    【不是吧不是吧，這年頭連姜扶瑤居然都能有粉絲，內娛真的沒救了（狗頭）】

    【誰管你喜不喜歡姜扶瑤，我們說的只是姜扶瑤演奏的曲子好聽謝謝：）管天管地，還管我音樂審美？你家住海邊？】

    【姜扶瑤最近風評似乎有轉好趨勢，合理懷疑是傍了某高層。也對，有一說一，她那張臉確實長得不錯?！?/br>
    【樓上是沒爹媽還是沒上過學？哦也可能自己（或者正主）就是這種人所以看別人也是這種人吧?！?/br>
    【嘖嘖，姜扶瑤根本就是愛豆界的反面教材吧，幸好我粉的是最不可能做壞事的寶藏女孩容雅，安全感真大?！?/br>
    …………

    吵著吵著，有個人突然發現事情不太對：【說起來，我們這都對罵好幾萬條了，怎么那些營銷號一點反應都沒有不說，還全都在吹容雅？都是一家公司旗下的營銷號嗎？？（保命ps：不是兩人中任何人的粉，也不是任何人的黑，就是真路人）】

    容雅的粉絲哪里會信她不是黑，直接開罵“批皮路人又來了嗎”，或者白蓮一下“善良的女孩做錯了什么，要被用來給姜扶瑤這種人洗白”。

    可容雅只是一線小花，還沒在娛樂圈粉絲數多到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步，沒有粉絲濾鏡的網友們跑去各大營銷號瞥了眼，立時也發現了這處不對勁。

    *

    早在姜扶瑤參加《樂動人心》那期節目時，葛婉便成了她的粉絲。

    出于喜歡，她把網上可以找到的姜扶瑤各種資料都匯集了下。其中，學校官網公示歷年獎學金獲得者的文件使她驚訝極了。

    姜扶瑤當年讀的是中央音樂學院，重本，音樂院校中的“北大、清華”，在她這種咸魚看來，想進簡直難如登天?？删褪沁@樣人才薈萃的學校，姜扶瑤當年不僅以藝考第一的成績進去，甚至進去后還年年拿三好學生和一等獎學金！

    這樣優秀的成績，別說只是在那些節目尋尋常常地演奏些初級入門的曲目，即使是高難度曲目約莫也是游刃有余的，怎么會淪落到如今人人都能罵上一句“干啥啥不行”的地步？！

    意識到這個疑點的第一時間，她就發去了網上。因為學的管理類專業，辦公軟件用得比較多，附圖便順便把相對應的證據整理好了一起發上去。

    發出去后她就睡了。第二天起床，本以為要不就是引起熱議，要不就是被罵，再不濟也就是“秤砣體質”。

    但她在所有社交網站上發的帖子或動態全都被刪了，而且沒有系統提示，想投訴都沒有途徑。

    系統抽了？

    葛婉猶疑地想。

    幸虧有存檔，她又重新發了遍，然后親眼看著那動態剛發出去不到兩秒就被吞掉。

    再發，再吞，還發，繼續吞……

    就好像所有網站都設置了關鍵詞或者編寫了相應代碼，不讓網友們意識到這個關于姜扶瑤實力的邏輯悖論。

    一怒之下，葛婉發郵件對網站表示了質疑，卻在幾天后得到回復，網站表示他們沒有設置類似關鍵詞，請勿多疑。

    也是，要掌控所有網站，這得是多大的權勢啊。

    沒有瞧不起的意思，但葛婉真不覺得自家“小糊咖”值得那種級別的大人物親自動手。

    可如果不是大人物動了手，姜扶瑤又為什么會淪落至此？

    葛婉想不明白，但這不妨礙她相信和喜歡姜扶瑤，除了支持她參加的節目和組織屈指可數的粉絲們在各種熱搜下帶節奏，也養成了每天起床后都把動態發一遍然后等刪的習慣。

    可能她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撼動娛樂圈資本，但起碼態度要有，這就是她的觀點。

    直到姜扶瑤錄制那個為期三個月的節目《不是聲動，是心動》，某天，她日常準備發動態時，突然發現昨天的動態竟然沒被刪，甚至光轉發就已多達三百條。

    當然，這個數據在做習慣了營銷的人看來可能不值一提，但在葛婉看來卻是扶瑤終于有機會翻身的第一步！

    除了繼續每日習慣性的動態發布，為讓更多人發現這個邏輯悖論，她還會給那些動態弄轉發抽獎。

    甚至，她找時間報了個網絡新手剪輯集訓可，簡單學習了pr和ae等剪輯軟件，找好這些年所有明里暗里拉踩過扶瑤音樂水平的人和節目證據素材，剪輯好，只打算等一個合適的機會發出去，只平日里打卡似的隨機發一些片段。

    只是她沒想到在她想辦法幫扶瑤正名前，她自己就已經終于找到了翻身的辦法。

    屏幕中，女孩玉頰微粉，偶爾睜開一條縫的眼眸透出希冀的光，修長指節在琴弦舞動，悅耳旋律便傾斜。

    葛婉入坑得晚，第一次看到的就是她仿佛燃燒著生命之火般積極模樣?？伤膊粫?，查尋往年資料時，那個眉心眼眸都散發著疲憊與頹喪的面龐。

    她喜歡扶瑤，想讓扶瑤一直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