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謝貴妃所出的七皇子,不過六歲而已,就已經能在壽宴上為外曾祖母作詩,得了謝太師的一句不錯,更是出盡了風頭。 不過論壽禮而言,還要數康王妃呈上的最為隆重,八仙賀壽的玉面雕塑屏風堪為一件國寶,令人嘖嘖稱奇。 其女安陽郡主親口為老夫人朗誦賀壽賦,身著五彩華衣,頭戴赤玉霞冠,儀態萬千,明艷若神仙妃子。 謝家老夫人滿面紅光,笑的合不攏嘴,連連稱贊安陽郡主,又將她叫上前來認真觀詳。 謝貴妃與康王妃笑盈盈地看著這一幕,自然而然地提起安陽郡主及笄已過一年,正值花期。 明眼人都看出來一些端倪,表面上笑呵呵的,背地里都悄悄地去看謝太師的神色。 身為謝家如今的依仗,謝太師在母親的壽宴上高居上位,他穿著一件家常的暗青色圓領長袍,手里把玩著一塊玉佩,謝老夫人那邊的動靜,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無奈,謝老夫人直接下了一劑猛藥,面朝不言不語的幼子開口,“母親今年活了六十六了,這輩子也算知足了,珩兒,現在我唯一遺憾的就是還沒有見到你成婚生子?!?/br> 她想趁壽辰這個機會再催一催幼子的終生大事,覺得他不會駁她的臉面。 謝家聽到謝老夫人話的人包括謝貴妃和康王妃都打起了精神,暗暗地在心中盤算。 安陽郡主略顯矜持地端著脊背,實際上體內涌出了無限的期待與喜歡。其他人也都屏著呼吸,等待謝太師的回應。 在這場壽宴上,難道還有比她更出色的未婚小娘子嗎? 即便是身份比她尊貴一些的柔嘉,也是嬌俏有余大氣不足。 眾人都屏緊了呼吸等待。 “母親說這些為時過早,您還能再活上幾十年,不急?!背良胖?,謝珩淡淡一笑,輕飄飄地開口,但仍然沒有按著謝老夫人的心思順話下來。 從頭到尾他都未往安陽郡主那里看上一眼。 見此反應,謝老夫人不禁失望,雖臉面被駁,但也拿幼子沒有辦法,只好安慰地拍了拍安陽郡主的手,道了一句,“好孩子,且去你母妃那邊吧?!?/br> 安陽郡主頓時臉色一白,失魂落魄地重新入座。 “該?!毕g的柔嘉公主見此暗喜,輕蔑地乜了一眼,再自視甚高還不是被當眾嫌棄了。 她還記著康王妃誤導她和母妃被父皇訓斥的仇。 夏貴嬪輕輕地拉了她一下讓她收斂一些,后宮多年,她最了解謝貴妃,既然和康王妃達成了同盟,接下來定還有后招。萬一安陽郡主真的嫁給謝太師,屆時就是她和女兒里外不是人了。 果然沒一會兒,當最不容忽視的那人起身朝老夫人告辭之后,安陽郡主身邊的侍女不小心潑在她衣裙上一杯果酒。 果酒滋味甜膩,沾在衣服上的滋味最是不好受。 謝家大夫人,謝貴妃的親生母親見此,連忙命人帶著安陽郡主下去換一件干凈衣服。 至此,安陽郡主也離席了。 夏貴嬪注意到這一點,眸光輕閃,暗中給女兒柔嘉公主使了個眼色,讓她多和謝家的小娘子們說些話。 她所求不高,不指望讓女兒嫁進謝家,只愿依靠著謝貴妃幫柔嘉找一個家世才貌都不錯的夫婿。 柔嘉倒也聽夏貴嬪的話,端著果酒和謝家的幾個小娘子攀談,她長相可愛,不擺公主架子的時候還是挺討人喜歡的。 “今日為老祖宗賀壽,宮里那么多人都來了,就連陛下也到了我們謝家。三公主,怎么不見那位華翎公主???”謝家的小娘子語氣倨傲。 “二jiejie嗎?她素來不喜歡熱鬧,此時此刻說不定在宮里誰懶覺呢?!比峒螒浧鹛媒惆碴柌恢圹E環顧四周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暗暗嗤笑,今日二jiejie若是來了豈不是讓她的精心打扮成了陪襯。 然而,實際上,華翎今日也出宮了。 只是她沒有和成帝一起到定國公府露臉,而是徑直去了自己的外祖許家。 私下是一方面,明著又是一方面。謝家的立場和皇兄不對付,她才不會光明正大地去為謝家的老夫人賀壽。 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最后還是出現在了謝家。 第八章 華翎的外祖許家在許皇后生下太子后就識趣地退出了朝堂,如今華翎的舅舅頭上除了有一個承恩公的爵位之外,在朝中僅掛了一個虛職。 每日他閑在家里修書,也算風雅。 華翎上一次出宮借口到許家探望,實則去做了別的事情。這一次,大半個建康城的權貴都去了定國公府謝家,她索性就輕裝簡行來了外祖家。 許家舅舅和舅母都是性子淡泊的人,看到她也不在乎什么身份尊卑男女名分,和她說會兒話就讓許家的表兄帶著她隨便玩了。 本來,她在他們的眼中就還是一個小姑娘。 華翎樂的自在,和許家二表兄玩了雙陸和猜字謎,又共同在院子里烤了泥殼雞和竹筒飯,笑的兩眼彎彎。 “大表兄都到書院讀書去了,二表兄,你以后想做什么?”這一會兒是華翎再次活過來后最輕松的片刻,她不顧儀態抹了一臉的灰塵,笑瞇瞇地詢問二表兄。 許家二表兄名許善,性子雖好但總有些放浪不羈,指著小表妹的臉讓她擦擦,才悠哉悠哉地翹著二郎腿,看向頭頂的藍天白云。 “吃喝玩樂,豈不痛快?到時候還要指望太子殿下和公主表妹多為我撐一撐腰?!彼Z氣放松,隨意地和華翎調笑。 華翎才不相信他是真的想要混吃等死,眼珠一轉,神神秘秘地湊到他的身邊,“二表兄,我這里有一份差事,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許善身體一頓,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去,他家公主表妹的美貌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默不作聲地離她遠一些,“什么差事?” 他的語氣帶著懷疑,身為許家人他再清楚不過,過世的皇后姑母和太子殿下將這位公主表妹寵的單純嬌憨,她手里還能有差事? “二表兄,你來幫我管理封邑吧?!比A翎鼓了鼓臉頰,一本正經地開口說道。 她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完完全全地依靠皇兄,凡事都讓皇兄承擔了,她要成為一個有權有勢的公主,第一件事就是先管理自己的封邑。 身為嫡公主,她的封邑足有兩縣之地,十分豐饒。等公主府建成之后,她要在封邑上培養自己的勢力,許家二表兄與她關系親近,可以來幫她。 “你和太子生矛盾了?”許善一臉詫異,華翎的封邑一直在東宮那里握著,怎么她突然要自己管理。 “才不是?!比A翎皺皺鼻頭,她怎么會和皇兄翻臉,永遠不會,“二表兄你忘了?我今年已經十六歲了,要建公主府了!” 十六歲,建公主府……她長大了很快要招駙馬,封邑自然不能再由皇兄代管。 “哦,也是?!痹S善摸了摸下巴,認真地打量她沾著灰塵的小臉,“不知道公主表妹看中了誰家的郎君?” 華翎垮了小臉,糾結重新浮上心頭。 她究竟要不要和那個老男人發生實質性的關系呢?還是只虛與委蛇? *** 定國公府,謝家。 謝珩沒坐一會兒就離席并非是不給母親做臉,而是駱東言有一份密報需要他過目。 前院有大兄待客,他是名正言順的定國公世子,謝珩懶得搶他的風頭。所以他到前院只不過同前來的賓客飲了兩杯酒,就徑直回了他的錦篤院。 謝珩喜靜,錦篤院就刻意和定國公府的其他院子隔開了一處小花園?;▓@中亦有供人小憩的三兩間房舍,隱在花叢中。 春日已臨,花園中各色的鮮花也盛開了不少,花香撲鼻。 謝珩并無賞花的念頭,面無表情地從小花園穿插而過,走到那三兩間房舍時,他腳步驟頓,棱角分明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陰霾。 駱東隨在他的身后,跟著停下腳步,抬頭便是一哽。 只見方才還在老夫人面前端莊明艷的安陽郡主正一臉羞澀地看著侯爺,花舍的房門大開,她身上赫然換了一件新衣,雙頰酡紅。 “太師?!卑碴柨ぶ鞒x珩走去,一步一搖晃,像是醉了酒一般,而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酒氣也印證了這一點。 她醉了酒一人在此處,自是定國公府的疏忽。然,花園的奴仆都不在,什么把戲謝珩一看便知。 他眉眼下壓只覺得煩躁無比,朝駱東陰郁地看了一眼,渾然將安陽郡主當做無物,邁步即走。 安陽郡主如何肯放棄母妃和她朝著謝貴妃低頭換來的機會,她佯裝醉酒與謝珩偶遇,若得他心憐停留最好,若他無動于衷,她就還有一計。 非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愿給人看輕,但父王危在旦夕,她不得不忍著難堪賭一把。 她咬牙,趁那人還未走開之時立刻裝作身體不穩的樣子搖搖晃晃地往他身上倒去,同時她腕間的香粉散發著令人沉醉的氣息。 謝珩冷眼看著這膽大包天的女子已經不只是臉色陰沉,他的唇角含著nongnong的厭惡,“安陽郡主,你往前一步,康王府的人就多死一個?!?/br> 寒冰乍裂戾氣橫生的一句話直接使得安陽郡主摔倒在冷硬的石板上,她不是真的醉了,她聽出了那句話飽含的煞氣。 于是,膽怯與恐懼壓著她放棄了一開始計劃好的舉動。 她不敢賭了,她怕死。 謝珩陰著臉,拂袖而去。 留下駱東一個人心里直發苦,這都叫什么事兒,偏偏趕上老夫人的壽宴,不能大動干戈。他捏著鼻子找了兩個畏畏縮縮的婆子,也不問她們方才去了哪里,直接陰陽怪氣地用手指指倒在地上的安陽郡主,讓她們將人給拖走。 至于拖到哪里去,那不是得看大夫人的安排嗎? 他呵呵一聲,急急忙忙地跟上了爺的背影,心道想對侯爺投懷送抱也要看侯爺喜歡不喜歡。 不是什么人都是那細皮嫩rou又會撒嬌的小公主…… 踏進錦篤院,謝珩接過下屬呈上的密報掃了一眼,得知太子已經推遲了返回建康城的日期,他眉目依舊陰郁。 他派騎兵到鄴地不是為了給少女傳信,而是直接引發鄴地暗里的重重矛盾,剛好王家人在那里經營多年,借太子的手動一動他們的筋骨,也剛好困住太子順手達成少女的祈求。 事情按照他設想的一步步進展,但他此刻心里的火氣越來越大,一下一下激得他雙眸發赤,喉嚨發緊。 “備水?!?/br> “以及,將太子的心頭rou帶過來?!?/br> 他的語氣冷冷淡淡,他已經做到了她要的,接下來也該收他的好處了。 駱東愣住了,太子的心頭rou那就不是,不就是那位小公主嗎? 侯爺他是想? ……… 華翎在許家吃飽喝足又玩了一會兒,高高興興地踏上了回宮的馬車。她不僅為這片刻的輕松開心,而且總覺得心里的一處徹底安定了。 她自己在心里猜測,一定是皇兄收到了她的羊脂玉環佩,不再返回建康城了,這樣就可以避開危險。 她的臉上洋溢著笑容,加上腹中飽足,依偎著馬車的車壁打了個哈欠,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一直到,外面傳來素芹等人的驚呼聲她也沒有清醒。 掛著銅雀燈的馬車悄悄地轉了方向,不再駛向宮門,而是略急地往一個地方而去。 正是她從未踏足過的定國公府。 定國公府中,張燈結彩熱鬧喧囂。隔著一處小花園,錦篤院卻是安安靜靜,無人敢發出聲音。 馬車從后門而入被牽著停在錦篤院的門口,駱東厚著臉皮讓人放開了被制住的幾個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