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內沒有生火，葉安換下被雨水浸濕的外套，在身上裹了兩張毯子，背靠鋪著獸皮的木箱，支起一條長腿，懶洋洋地打了哈欠。

    “困了？”蕭玧問道。

    “有點?！比~安晃晃腦袋，揉了兩下眼睛，困意不斷襲來，他卻不打算睡覺，向后靠在木箱上，單手撐著下巴，試圖找一個能聊天的話題。

    思來想去，話題沒想出來，人卻越來越困。

    出發前他只睡了不到兩個小時，一路上又時刻保持警惕，產生困倦再正常不過。

    “路還很長，睡一會，我會留意情況?！笔挮j坐在葉安對面，長刀橫在膝蓋上，整個人依舊冰冷，語氣卻并不顯得冷漠。

    “那我睡一會，有事情立刻叫醒我?！比~安又打了個哈欠，起身將獸皮鋪好，隨后躺下來，毯子裹在身上，頭枕在曲起的胳膊上，半閉著眼睛對蕭玧說道。

    “好?！笔挮j頷首。

    葉安閉上雙眼，半夢半醒間，耳邊傳來布料摩擦聲，睜眼看過去，蕭玧移到自己身邊，將他的頭抬起來，十分自然地放到腿上。

    “這樣會舒服一些?！?/br>
    葉安動了動，雖然有些冷，但的確如對方所說，比枕著胳膊舒服許多。

    兩人幾次共歷生死，這次又要同行，倒也沒許多顧忌，葉安謝過蕭玧，繼續枕著蕭玧的腿，很快沉入夢鄉。

    蕭玧低頭看向葉安，手指撥開落在他額前的發，眸中清晰映出他的影子，許久沒有移動，也沒發出任何聲音。

    暴雨如期而至，砸落在帳篷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海龜群在河中移動，遭遇狂風暴雨，仍能輕松維持相同的速度。

    中途，海龜群經過一處面積不小的高地。

    高地上有人工打造的石柱和石墻，石柱和石墻頂部搭放青石板，組成牢固的平臺。平臺上錯落著帳篷和木屋，有些是臨時搭建，有些則年代久遠，已經使用很長時間。

    屋前的人發現海龜群，立刻向同伴發出警報。

    眾人從屋門和帳簾中探出頭，先是警惕海龜群的靠近，隨后驚愕地看向龜背上的帳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上面有人？！”

    第209章 尾隨

    海龜群順流而下，沿途經過數個人類聚居點，其中大部分被洪水淹沒，聚居者被迫遷往高地，臨時建起草棚，搭起帳篷。

    幾支不同的隊伍遇到一起，有時會協商，協商不成就會發生沖突。戰敗者淪為勝利者的俘虜，不肯臣服的很少能留下性命，很多直接被丟進水里，被滔滔洪水卷走，再也不見蹤影。

    海龜群經過的聚居點，屬于一支聯合隊伍。

    這支隊伍由三群聚居者和十多名流浪者組成，十分罕見。

    聚居者彼此勢均力敵，陷入爭斗的話，很可能兩敗俱傷。流浪者人數雖少，但常年在荒原捕獵，都是兇悍的男人和女人，同樣不容小覷。這樣的實力對比，迫使他們不得不互相妥協，共同居住在這片高地，直至洪水退去。

    在葉安和蕭玧到來之前，這支隊伍中的人剛結束一場捕獵，利用藤蔓編織的漁網和變異獸骨頭制作的長矛，順利捕獲數條大魚。

    拋去魚頭和魚尾，魚身的長度都接近一個成年男人的身量，腹部長滿油脂，刮下來簡單處理，既能用作燈油，也能在烹煮時增加口感。

    聚居者未必喜歡這種味道，流浪者卻是來者不拒，見他們不感興趣，直接抓起來帶回自己的草棚。

    雨突然增大，魚群潛入深水，捕獵者不敢冒險，陸續退回到高處。

    在他們清理干凈魚鱗和內臟，將魚rou砍成段，準備下鍋烹煮時，海龜群恰好經過，在雨中穿過洪流，落入眾人眼底。

    龜背上的帳篷一覽無余，眾人無不吃驚，也就出現了之前那一幕。

    “海龜背上怎么會有人！”

    這處高地已經遠離三角洲，暫時住在這里的人消息不算靈通，加上沒去過上次的集市，即便對葉安有所耳聞，印象也十分模糊。有的根本就不知道，心中滿滿都是疑惑，自然無法解答同伴的問題。

    目送海龜群遠去時，這些人心中除了驚奇，更多涌起的是貪婪，尤其是對海龜背上的帳篷，那可是好東西！

    帳篷里，葉安睡得不算安穩，翻過身，眉心微微皺起。

    蕭玧低頭看著他，手指按在葉安眉間，又迅速收回。

    短暫的涼意將葉安驚醒，黑色的雙眼睜開，起初有些迷糊，對外界的警惕讓他快速清醒，眼底迅速恢復清明。

    “我睡了很久？”

    葉安坐起身，單手捏了捏額角，梳過腦后有些亂的黑發。在他翻身時，頭發被壓得翹起來，用手梳過幾次都沒壓下去。

    蕭玧搖搖頭，告訴他沒多久。伸手幫忙，同樣沒有效果?？粗菐卓|頭發，嘴角抑制不住上翹。

    “想笑就笑?！比~安晃晃腦袋，起身抻了個懶腰，身體舒展，上衣微微掀起，現出一線勁瘦的腰肢。流線型的肌理覆蓋在手臂上，隨著他的動作展示出力量，很快又被落下的衣袖遮擋，覆蓋在柔軟的獸皮之下。

    蕭玧靠在木箱上，凝視葉安的一舉一動，視線過于專注，引來后者奇怪的目光。

    葉安低頭看看自己，又疑惑地看向蕭玧，不明白自己有哪里不對。

    蕭玧收回視線，同時收斂情緒，像是guntang的沸水突然凝固，結成厚實的堅冰，讓葉安無法捕捉和解讀。

    “外邊有聲音?！笔挮j說道。

    葉安壓下心中的疑惑，解開系在帳簾的繩索，掀起一角向外望。

    由于海龜不斷移動，高地已經被甩在身后，葉安起初并未注意到聚集的人群。直至熟悉的情緒闖入腦海，帶著憤怒和焦躁，他立刻示意海龜停住，不顧風雨走出帳篷，向隊伍后張望。

    在他離開三角洲時，兩條亞成年虎鯊竟然也悄悄跟了上來！

    此刻，兩條鯊魚被困在淺水，正同一群長有外骨骼的甲鯰對峙。在魚群的戰場外，還有手持漁網和長矛的獵手，全都虎視眈眈，等著哪一方戰敗受傷，再沖上去撿便宜。

    更糟糕的是，葉安發現水中涌起旋渦，旋渦中隱現白色長鏈，分明是藏在河底的水母，追尋血腥味，朝著兩條虎鯊和甲鯰不斷逼近。

    情況緊急，來不及多想，葉安回帳篷抄起短刀，縱身從龜背上躍起，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弓，張弛之間充滿力量感。

    海龜發現水母，陸續包圍過去。

    它們的行動方便了葉安，龐大的龜背是最好的落腳點，讓他不需要擔心會落進水里，助跑之后再次跳起，距離虎鯊越來越近。

    葉安的動作實在太快，蕭玧從帳篷出來，來不及結成冰橋，索性跟著葉安一同在龜背上移動。過程中十分小心，畢竟他不是葉安，沒有同變異獸溝通的能力，萬一哪只海龜不滿，翻身將他丟進河里也并非不可能。

    虎鯊被甲鯰包圍，雙方的戰斗異常激烈。

    虎鯊牙齒鋒利，性情兇悍，甲鯰擁有保命的外骨骼和鋒利的骨刺，加上數量更多，雙方勢均力敵，很難分出勝負。

    隨著時間過去，虎鯊身上的傷口逐漸增多，血液吸引來大量水母，以及生活在河底的甲殼類生物。

    戰場邊緣的獵手也變得興奮，隨時準備撒出漁網，從甲鯰口中分一杯羹。

    如果是成年虎鯊，即使單打獨斗，也未必會落入下風。

    奈何兩條虎鯊都是亞成年，戰斗經驗不夠豐富，被甲鯰圍困，又有人類獵手在一旁隨時準備偷襲，情緒變得暴躁，很快被甲鯰群強行分開，傷口處覆上變異螺和貝，甩又甩不掉，形勢變得對它們愈發不利。

    情況危急時，葉安及時趕到，飛躍在半空，單臂探出，成功抓住一支飛來的長矛。無視長矛主人的吸氣聲，落到一條虎鯊背上，同時將長矛折斷，分別投擲出去。

    兩截長矛分別扎入兩條甲鯰的眼中，使得對方在水中痛苦翻滾。

    葉安溝通虎鯊，確定后者只是小傷，并未傷及要害，當即收回思緒，鎖定體型最大的幾條甲鯰，釋放出意志。

    被他鎖定的甲鯰停止游動，身體出現短暫僵硬，其后突然發狂，豎起骨刺，張開大嘴，瘋狂攻擊身邊的同族，更有兩條沖出來，逼近岸邊的獵人。

    甲鯰生命力頑強，離水也不會死去，此刻大雨傾盆，兇悍的甲鯰先后登上陸地，利用骨刺在濕滑的泥地中移動，很快追上逃走的獵人。

    若不是近處有石柱可以攀爬，沒有一個獵人能夠逃脫，勢必會被甲鯰拖進水里。

    蕭玧趕到時，葉安已經解決數條甲鯰，余下的也陷入亂斗和廝殺，河水中飄起一條條血色長帶。

    水母群包圍受傷的甲鯰，海龜群則將水母包圍，將剛剛捕捉到獵物，還來不及吞吃的水母接連咬住，一個接一個吸進嘴里。

    葉安反握短刀，穿透一只甲鯰的頭顱，甩掉飛濺在臉上的血，還有空暇教訓兩條虎鯊。

    “知道危險沒有？吃到教訓，還調不調皮？！”

    虎鯊老實聽訓，此刻的葉安被它們視為首領，首領的話自然要聽。

    轉眼的時間，甲鯰群非死即傷。傷重的不是被水母纏住，就是被貝、螺等當場撕碎，僅剩下數條逆流逃跑。

    海龜忙于捕食水母，葉安留在虎鯊背上，示意另一條靠近，用刀尖挑開附著在它身上的變異螺。查看過傷口，確定沒有大礙，才移動位置，為它繼續清理。

    蕭玧站在海龜背上，沒來得及動手，戰斗就已經結束。凡是涉及到葉安，總會有類似的情況發生，他逐漸開始習慣。

    趴在石柱上的獵人無法驅趕甲鯰，身后的同伴又不愿意幫忙，只能硬著頭皮朝葉安的方向揮手，小心隱藏起心中的貪婪和殺意，希望他能出手相救。

    葉安挑飛虎鯊身上的變異螺，單手握住螺殼，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清楚捕捉到求救者的想法和情緒，嘴角掀起冷笑，手指用力，堅硬的螺殼被捏得粉碎。

    第210章 抵達

    趴在石柱上的人不斷揮手，在雨中發出求救聲。見葉安朝自己的方向看了兩眼，就轉身不再理會，不由得心生怨恨。

    感知到對方的情緒，葉安不禁再次冷笑，召喚藏在水下尚未逃遠的甲鯰，集合魚群，一起涌上岸邊。

    石柱上的人驚駭欲絕，身后的同伴也面露驚慌，紛紛抓緊武器爬向高處，根本不敢同甲鯰群正面對抗。

    甲鯰不是葉安的對手，包圍虎鯊也頗費力氣，對付這些只想著占便宜的捕獵者卻根本不是問題。

    即使身上帶著虎鯊的牙痕，骨甲上有短刀劈砍留下的傷口，甲鯰的行動和速度絲毫未受到阻礙，從深水進到淺水，包圍露出水面的石柱，再繼續向高處攀爬，追襲逃走的獵手。

    有人不慎滑倒，眼看甲鯰就要追上來，顧不得全身淤泥，四肢并用向前爬行，終于爬到臨時搭建的木屋前，不想木門竟從里面合攏，還用重物牢牢堵住，根本砸不開。

    里面的人聽到求救和哀嚎聲，完全不為所動，反而移來更多東西將門堵住，不放任何一個人進來。

    葉安清理干凈虎鯊身上的貝螺，回到海龜背上，望見高地發生的一幕，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就在那片木屋中，不僅儲存有魚類和變異獸，還有人類的尸骨！

    這群人占據高地，發現遭遇洪水被迫遷徙的流浪者和聚居著，立刻會包圍上去，勢均力敵的設法驅逐，能對付的要么屈服加入，要么就會被殺死。

    起初，不肯屈服的人都被丟進水里。隨著時間過去，洪水越來越大，變異獸和魚變得不好捕捉，這些人竟然以同類為獵物！

    他們不擇手段，甚至會故意將女人和體弱者作為誘餌，讓他們藏著有毒的植物，遇到陌生人，無論對方是好意還是惡意，只要靠近，就會被帶毒的汁液灑在臉上，遭到這群人的毒手。

    這樣的行徑讓葉安回憶起雪原中的經歷，想起那個倒在雪地中，雙眼失去光芒的小女孩。

    通過石柱上的獵手，葉安清楚掌握整個高地的情況，知曉他們都曾做過什么惡事。凡是這里的人，沒有一個無辜。

    慘叫聲逐漸消失，屋內的人不明白狀況，卻也不敢打開木門，只期望甲鯰能快點離開。

    不承想，沉悶的撞擊聲音忽然傳來，甲鯰殺死獵手，非但沒有離開，反而開始沖向屋門，木制的房屋劇烈搖晃，屋頂搖搖欲墜，屋內的人也變得岌岌可危。

    料定這些人的下場，葉安回到帳篷里，靠著帳簾坐下，閉上雙眼，許久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