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們從車上取來碗筷和勺子，女人們合力抬起湯鍋，放到中心處鏤空的圓桌上。

    “開飯了?！崩先苏泻粽驹谀咎萆暇涞墨C人，又回身取來木勺，將竹子里的炒米舀出來，每人一勺鋪在碗底。

    這種炒米富含能量，能夠人工種植，但是產量并不多，必須要省著點吃。

    “趙翁，您先吃?！币粋€少年捧起裝滿熱湯的木碗，送到老人面前。

    老人放下已經空掉的竹子，拍拍少年的肩膀，接過木碗，吹散漂浮在上面的熱氣，沿著碗邊飲下一小口。湯有些燙嘴，味道卻是極好，融合炒米的香味和能量，順著食道滑入胃中，暖意融入四肢百骸，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車隊眾人聚在圓桌旁，每人都分到一碗rou湯，不夠可以再盛，只是炒米僅有一勺，不會再多分。

    負責警戒的人沒有和眾人一起，而是由少年將木碗送到他們手里，繼續留在高處，提防可能出現的任何狀況。

    “趙翁，這次目的地是哪里？”

    吃過飯，少年們負責洗碗和清理，幾個面容精悍的男人和女人聚在分發炒米的老者身邊，等待老人確定路線。

    和狩獵隊不同，這支車隊的首領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名字很少人知道，只尊稱他為趙翁。

    老人的戰斗力無法和年輕人相比，積累的經驗和掌握的手段卻遠非旁人可及。在他的帶領下，貿易區的車隊不屬于任何一個城，也不受任何一個城主的管轄。

    隨著車隊遷移，開設貿易區的地點也會發生改變。

    貿易區內的集市不拒絕任何交易者，城民、聚居點的居民和荒郊野外的流浪者都敞開大門歡迎。但是，無論是什么身份，都不能在集市內強買強賣，更不允許搶劫和鬧出人命。出了集市如何，他們管不著，但在集市中，類似的情況絕對不允許發生。

    曾有貪婪的城主想要霸占貿易區，其結果就是被其他城群起而攻之。

    貿易區的存在對缺乏信任的城池、聚居點和流浪者都很重要，這種重要性使得集市能夠發展壯大，并且不斷延續。

    車隊的成員也很復雜，有離開家園的城民和聚居點成員，也有憑本事加入進來的流浪者。

    只要有真本事，得到趙翁認可，就能在車隊中占據一席之地。他們的家人親屬也會受到照顧，即使是老弱，即使不具備戰斗力，同樣能發揮出自己的價值。

    通過這種手段，趙翁加強整支隊伍的凝聚力。

    哪怕車隊的人數不及任何一個城的零頭，甚至比不上一個中型聚居點，但他們掌握的技術和資源卻遠不是任何人能比。

    唯一的短板是制藥師。

    在綺羅沒有身亡之前，藥品的生意始終被商人城壟斷。商人城覆滅后，制藥師大多加入有實力的城，很少來投奔貿易區的車隊。

    對此，趙翁并不覺得遺憾。

    好處不能全部占盡，貿易區能延續至今，幾百人守護的集市沒有被任何一方勢力占據覆滅，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掌握分寸。

    掌握好分寸，才能在強者之間游刃有余，才不會因為貪婪遭遇滅頂之災。

    之前選定的集市開設地發生雪崩，車隊不得不遷徙。由于惡劣的天氣，中途幾次改變方向，這才進到三角洲。

    蕭玧的命令傳遍獵人城，帶有黑色標記的狩獵隊不再踏入三角洲，其他城的狩獵隊也被攔截。加上獵人城同千城黑城屢次發生沖突，迫使后者放棄獵場，無法踏足雪原，使得各種消息飛傳。

    作為各色人群的匯聚點，車隊自然也得到消息。

    不過貿易區的車隊和狩獵隊不同，他們基本不會對三角洲造成威脅。無論獵人城城主出于什么原因，車隊僅是短暫停留，應該不會引來對方不滿。

    “休息一夜，明天啟程向西走?！壁w翁經過深思熟慮，向眾人道，“這次的集市選在獵人城附近，離千城和黑城遠一點?！?/br>
    眾人紛紛點頭，他們能明白老人的用意，畢竟消息傳遍雪原，千城和黑城的狩獵隊失去獵場，已經開始攻擊聚居點，萬一有車輛在風雪中迷路，跟不上大部隊，被這些狩獵隊包圍，難保會兇多吉少。

    “明天就出發，不登島看一看？”一個男人開口道，“我剛才聽到狼嚎，島上很可能有狼群?！?/br>
    集市之中，常年有人收購變異狼，狼皮、狼骨、狼血和狼rou都是好東西，能賣出出大價錢。之前獵人城是最大的賣家，近期忽然收手，這讓買家有些措手不及，很難找到更多的貨源。

    “不去?！崩先藫u頭否定男人的提議，“今夜小心警戒，任何人不得離開營地?！?/br>
    老人在車隊中有絕對權威，男人有些不甘心，卻也不能違背老人的命令，點點頭不再多言。

    風雪越來越大，營地中篝火燃盡，除了輪換警戒的人，其他人都回到車上，用毯子和獸皮包裹起自己，抓緊時間休息。

    趙翁回到自己車上，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休息，而是從口袋里取出幾條凍得硬邦邦的小魚，利用提燈的溫度烤軟，喂給棲息在車廂里的魚鷹。

    魚鷹仰頭吞下小魚，對趙翁并不顯得親昵。哪怕它們是趙翁養大的，照樣對他充滿戒心。

    趙翁并不在意，靠在椅背上，反手取出兩枚種子。

    棗核狀的種子在他掌心顫動，不到片刻時間，就有嫩綠的幼苗破殼而出，快速長成一株半米高的變異草，草莖十分粗壯，草葉寬過趙翁的巴掌。

    等變異草停止生長，趙翁取出一把匕首，將韌性十足的葉片裁開，用刀尖在上面刻下集市開在獵人城的消息。正面刻字，背面刻圖，確保任何人都能夠看懂。

    做完這一切，趙翁將草葉疊放在一起，又喂給魚鷹幾條小魚，準備明天放飛它們，利用這些葉片將消息散播出去。

    雪原實在太大，車隊在風雪中移動，消息很難傳遞。這樣的方法的確存在風險，也可能多數葉片不會被人看到，總比派出改裝車，讓車隊成員出去冒險更好。

    魚鷹吃下rou干，靠在一起梳理羽毛。

    趙翁靠向椅背，沒有任何睡意，不期然想起孤島。

    那座島上到底有什么，才會讓蕭城主下達之前的命令？現在是雪季，狩獵隊還能夠被攔住。等雨季到來，大量變異蛙聚集過來，獵人城還能攔住所有人？

    “不明白?！崩先藝@息一聲、

    島上藏著秘密，不深入其中根本無法確認。但是，為滿足好奇心就讓車隊成員去冒險，老人做不到，也完全不會去做。

    “等雨季到來，總會知道答案?！?/br>
    趙翁不再多想，將坐椅放倒，正準備蓋上毯子休息，車窗忽然被敲響。抬頭看去，發現是幾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孩，大眼睛透過車窗看向他，表情中充滿期待。

    “進來吧?！?/br>
    趙翁打開車門，讓孩子們進到車里。

    “這個時候過來，你們的家人都知道嗎？”

    “知道！”領頭的孩子點頭，搓搓凍得有些發紅的手，懇求道，“趙翁，給我們講故事好不好？我們會聽話，還會努力找柴火?！?/br>
    趙翁拍拍男孩的頭，向后靠在椅背上，笑道：“想聽什么？”

    孩子們互相看看，低聲商量幾句，最終達成一致，由帶頭的男孩開口：“海城，我們想聽海城的故事！真有那么大的船，那么大的魚嗎？”

    “海城啊……”趙翁聽到孩子的話，緩緩閉上雙眼，陷入久遠的回憶。

    孩子們沒有打擾他，全都在耐心等待。

    大概過了三分鐘，趙翁睜開雙眼，緩緩開口道：“我年輕的時候，跟著老首領去過海邊，到過那座城。那座城很宏偉，很漂亮，里面的人很強大，還有船隊。船隊出海時，海港邊都是揚起的風帆……”

    車隊中，趙翁給孩子們講自己年輕時的經歷，孤島上，葉安和鈴蘭正忙著收拾東西，提前送到地下。

    風雪始終不見減小，老人和小女孩被留在巖洞里，葉安和鈴蘭依靠晶石保持體力，在風雪中快速移動。

    有晶石的能量，鈴蘭的傷接近痊愈。她跟著葉安進到地下，無法像葉安一樣在黑暗中如履平地，必須打起火把，才能沿著暗河前行。

    水浪一波接著一波，從上游帶下斷裂的樹枝，還有大塊的碎石。

    “小心，前面有個深坑?！?/br>
    葉安帶著鈴蘭來到巖壁下，自己先爬上去，隨后放下繩子，將鈴蘭拽了上去。

    兩人速度很快，轉眼來到存放鱷龜甲的巖洞，鈴蘭邁下石梯，解下罩在頭上的獸皮，視線掠過鱷龜甲，看向頭頂的天井，又循著天井看向攀爬在墻壁上的樹根。

    “這些有不對嗎？”發現鈴蘭盯著樹根，葉安開口問道。

    “還記得那些能吃的塊莖嗎？”鈴蘭綻放笑容，告訴葉安這根本就不是樹根，而是生長許多年，樣子有些奇特的藤蔓。

    “藤蔓？”

    “對?！?/br>
    說話間，鈴蘭邁步來到墻邊，單手覆上一條有些枯萎的藤蔓。

    隨著能量涌入，藤蔓重新煥發出生機，枯萎的地方逐漸變得飽滿，一顆顆指甲蓋大小的球狀凸起開始生長，成串掛在墻壁上。有的生長過快，表皮竟然崩裂開，透明的汁液順著裂口滴落，散發出誘人的香甜氣味。

    第80章 接觸

    巖洞中，老人坐在火堆旁打磨骨器，偶爾看一眼洞口，等待葉安和鈴蘭歸來。小女孩折斷兩根樹枝，填入到地爐中，隨著火苗躥升，鍋內熱湯開始沸騰，冒出汩汩氣泡。

    洞外寒風呼嘯，有雪花飄入洞內，被熱氣融化，在洞口邊緣結成薄冰。數條冰棱自洞頂垂掛，晶瑩剔透，近乎能映出人影。

    小女孩起身走到洞口，掰斷一根倒懸的冰棱，看了片刻，突然咬下一塊。

    “調皮?！崩先苏泻粜∨⑦^去，將剩下的冰拿過來，說道，“吃多了肚子疼?！?/br>
    小女孩靠在老人身邊，撒嬌地抱住他的胳膊，輕輕晃動兩下。老人拍拍她的發頂，小女孩沒有再去掰冰棱，繼續專心看守火堆。

    又過了一會，老人手中的弓箭打磨得差不多，洞外傳來繩索拉拽的聲響。

    葉安從地下返回，在洞口拍去身上的雪花，接過小女孩遞過去的熱湯，兩三口飲盡，身體很快暖和起來。

    “風雪越來越大，不能再等了，需要快點搬下去?！?nbsp;說話間，葉安從懷里掏出一個拳頭大的塊莖遞給小女孩，拍拍她的頭，“皮剝掉，可以生吃，很甜?！?/br>
    小女孩向葉安道謝，剝開塊莖的外皮，沒有自己先吃，而是先讓老人咬了一口，等老人擺手，才自己咬下一塊。如葉安所說，塊莖的滋味很甜，口感很脆，即使不烤熟也能填飽肚子。

    鈴蘭留在地下，葉安和老人一起動手，將巖洞里剩下的東西全部收好，用獸皮裹起來背在身上。

    熱湯裝在罐子里，罐口用木蓋蓋住，再用繩子封緊。

    地爐中的火覆上雪塊，伴著呲呲聲，一縷縷煙氣升起。隨著火焰熄滅，洞內的溫暖很快被寒冷取代。

    “王伯，我先放你下去?！?/br>
    老人將繩子纏在身上，確定十分牢固，葉安站在洞口，將他送下巖壁。等老人安穩落地，再將小女孩放下去。

    待老人向他揮手，葉安才背著一個獸皮包裹，沿著繩索攀下洞口。

    下到中途，風忽然增強，繩子被吹得不穩，葉安用力在巖壁上一蹬，在距離地面三四米的地方飛身躍下，站穩后解開繩扣，拽動繩索末端，將整條繩索從巖洞中抽離，盤繞在一起背在身上。

    “走吧?！?/br>
    風雪很大，從巖壁到水潭，短短一段路，老人和小女孩也走得十分艱難。

    葉安將小女孩抱起來，示意老人拉住自己身上的繩子，將他們帶到水潭邊，利用之前制作的滑輪，將他們送到地下。

    繩子很快沉入水潭底部，葉安試著拽了拽，下方回應兩次，然后忽然一輕，表明祖孫倆已經平安落地。他正打算將繩子綁在自己身上，天空中忽然傳來一陣鳥鳴。

    葉安心生警覺，立刻抽出短刀循聲望去。

    透過白色的雪幕，可見大群火紅的雀鳥圍攻一對魚鷹。魚鷹不是雀鳥的對手，被逼得不斷下落，距離地面越來越近。

    下落過程中，幾只雀鳥收起翅膀，從高處俯沖撞向魚鷹的背。即使沒有將它們當場殺死，也給它們造成不小的傷害。

    魚鷹發出哀鳴，先后從天空中墜落，掉在雪地中，翅膀鋪開，被雀鳥包圍無法飛起，卻也互為倚靠，使雀鳥無法靠近。

    葉安想起鈴蘭之前的話，攔住雀鳥群，沒有讓它們繼續下殺手，同時釋放出意志，嘗試同化兩只魚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