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檸舟的臉已經側過去了, 眼珠子卻生生在眼眶里打了個轉, 以一種極其不正常的角度往徐開邑的方向溜過去。他的手指在桌角上掰來掰去，聽到這話之后徒然放掉，手指以扭曲的弧度撐開。

    “你真是一個好孩子?！彼σ庥?，干凈又純凈的笑容。戲檸舟收掉那不雅的坐姿, 從桌子上跳下來, 忽然走到徐開邑的面前，在他的報告本上投出了大大的陰影。

    旁邊的人沒有聽出什么怪異的味道，陳凡皺眉盯著兩個人和梁仟，大約是真的煩到了極點，一把將身前的幾個人都推出去, 啪地蓋上了門。

    梁仟也走到門口去, 陳凡罵罵咧咧的聲音還沒有斷掉，隔著外面的走廊都能傳入耳中。男人在門口忽然將頭稍稍偏低了一些, 黑色的發絲擋住了他的眼睛, 他像個安撫孩子的大人一樣, 只是哄誘的對象不太能聽得進去。

    “阿檸, 早一點弄完?！彼娴氖菍⑺械臏厝岫冀o了這個人, 沒有別人能夠占那么一點點。哪怕是對他自己。

    戲檸舟并沒有理會他, 看神情也不像是聽進去了的樣子。他拿起徐開邑的筆在桌子上轉了轉，筆尖的方向剛好停留在梁仟剛才關掉的門旁。

    “好吧?！?，他像是隨意又像無奈地慫了慫肩, 扭頭看向這個滿眼都是期待的實習生, “那我們開始吧？”

    他哪會看這個職業上專業的東西, 徐開邑解說了什么他是沒聽的，只是目光在他的那些報告上大致掃了幾眼，一本正經地勾出些東西，出乎意料地耐心，半瞇著眼瞳的模樣顯得格外深沉。

    “好了大約就這些，你平時寫的時候就要弄清楚，不要將這點東西弄混淆了?！彼幌蛄晳T噙著溫和的笑，“細節很容易決定成敗的呀，小朋友?！?/br>
    徐開邑的臉色一變，剛才明明還奇怪的神情突然緊張起來，嘴角卻微微裂大，像發現什么珍寶一樣雙眼放光地盯著戲檸舟看。

    青年很少被別人這樣滿含崇拜的眼神看過，他也并不了解徐開邑的眼神一樣，還歪了歪頭:“怎么了？我說的有問題嗎？”

    “沒、沒有。絕對沒有?！毙扉_邑滿臉漲紅，不知道是激動還是緊張，他的臉色忽白忽紅，滿眼的崇拜突然就扭曲成了一種無法領會的色彩。

    青年站起來，將藍本子合好揣到徐開邑的懷里，他無名指有規律地動了動，把下頜揚高了一些:“那么，小朋友，類似的問題下一次就不用再詢問我了喲?！?/br>
    他默數了幾個數字，將身體往門口的方向靠，門把手被扭動的聲音傳來，讓還在發呆的實習生驚醒，隨著關門聲的響起，又陷入另外一種呆滯。

    “嗯，應該是很糾結的吧?！睉驒幹壅驹陂T口，喃喃地低語了一聲，眸子低垂看著地面，略微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頸，他放下手環視了一圈周圍，“走吧?！?/br>
    “……”

    青年懶洋洋地伸個懶腰，先把步子調開，眉間微微立起一到皺褶:“還不走嗎？裝木棍偷聽那么久，需要我再重復么？還是說……”

    “不需要了?！蹦腥藦淖呃鹊囊黄谏幱袄镒叱鰜?，視線挪動了幾分放在別的地方，又很快轉回來，他不緊不慢地跟上戲檸舟，“不需要重復了……”

    等走廊再次回復安靜后，在剛才那片陰影對面忽然慌慌張張地露出了個身影，他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挑了最捷徑的地方走，他保持了很穩的腳步，一般人也很難得聽出有什么人走過。

    ——“啊，偷聽的小耗子?！?/br>
    當然。有時候，看見的東西要比耳朵聽見的東西真實。

    從金發青年出來的那個房間門縫下，露出一只因為瞪太久而泛紅的眼珠，睜太久的淚水從臉上滑到地上，他眨了眨眼睛，將貼著地板的臉龐挪開，又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突然像個發了病的瘋子一樣把自己環抱起來。

    “嗚嗚嗚，我害怕，來、來人啊……”他靠著明明可以一只手扭開的門，把身體抖成篩子，一次又一次地撞著門，直到整個房間都陷入黑暗，他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才又亮起來。

    “嗯，不會錯的吧，怎么可能這么像呢，怎么會呢……”

    ＊

    “我呸，這神經病就是故意的吧，自己有那什么幽閉恐懼癥還把門反鎖掉?！表n慶的臉微微泛紅，實習生有幽閉恐懼癥的事情這些人是知道的，沒有誰會故意把他鎖門里。

    “啊……我昨天沒有鎖門啊?！睉驒幹垡苫蟮乜戳肆呵粯?，手足無措地走到昏迷了不知道多久的徐開邑身邊，蹲下用手碰了碰他的臉頰，對方發著高燒，紅得像個熟透的蝦一樣。

    “不是，我，我真沒鎖門?！彼駛€高中生了，無助又無奈的表情和手足無措的樣子很快博得了大部分人的同情心，“昨天是我先走的，但是我當時連門都沒關，怎么可能鎖門呢？”

    他自言自語了幾句，忽然站起來退開，像很多人誤會他了一樣:“真的不是我，他之前犯病的時候是我被關倉庫的，我怎么可能還會把他關進去？”

    陳凡聽不下去了，這個人這幾天不知道怎么特別喜歡做作裝純，他一把掀開一堆湊熱鬧的人，把半暈的人提起來，瞪著眼睛:“都死了？不知道送醫院？發高燒呢，腦子本身就有病，燒傻了怎么辦？你們負責？”

    幾個人剛剛才撞開門，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戲檸舟的一頓話搞得滿腦子漿糊，韓慶第一個反應過來把人一提就往背上抗:“沒事我送他去，你們收拾一下，這幾天本身就忙?！?/br>
    “誒，韓慶，真不是……”戲檸舟還在搶戲，梁仟剛從旁邊躥出來就看到他滿臉的哀求，旁邊一群人終于開口安慰了。

    “哎呀別想了，我們知道不會是你?？赡苁撬约悍覆×税炎约悍存i了什么的?；蛘哌€有別人吧，昨天大家走得都算早，還有什么看他不順眼的人留在警局故意折騰他很正常?！本诌@些人的腦補能力要比他自己開口解釋簡便得多。

    陳凡真的快要看不下去了:“你們要處理事情的處理事情，沒有事情處理的也請快滾回自己的崗位去。這幾天很閑嗎？昨天的事情處理了？”

    看戲的沒看戲的都把心思收了往自己的地方挪，戲檸舟那副做給別人看的可憐樣子也收了，他直接坐到陳凡面前去，動作舉止間沒有半點禮儀可說。

    梁仟又皺了皺眉，他看著陳凡，陳凡并沒有看他。男人索性把門一關，自己也出去了。

    “這門，就是你反鎖的吧？”陳凡揉了揉眉心，一大早上被這邊的人搞得腦子疼，他把狠厲的視線刺到戲檸舟身上，“你說你是有多無聊去搞人家一個實習生?！?/br>
    戲檸舟懶得給他臉色，把腰撐直了:“你說你是有多無聊懷疑是我關的？你覺得我關他有意義？”

    陳凡那副公鴨嗓安靜了兩秒，這個人坐到戲檸舟對面去，又抬手揉了揉眉心，他簡直拿這個人沒辦法:“行啊，不是你關的，人家腦子有坑啊把自己反鎖？受虐狂嗎？”

    青年哼哼兩聲懶得回復他，站起來在這個房間里相當順手地抽了一包速溶咖啡，到處找紙杯:“昨天那幾個人被拘留在這里，大家心情都不是很好，你不讓我把話說完，你自己可以處理”

    他找著了紙杯，扭頭就瞅見飲水機的燈變成了綠色，手指捏住咖啡袋的頭，將它撕開，抖落那些還沒碰水就味道濃郁的東西。

    陳凡長舒一口氣，他看著戲檸舟泡咖啡的動作不能再熟悉，撇開了眼，把半張臉藏在雙手中間，沉重的眼神從指縫里泄露出來:“不能?！?/br>
    細長袋子里的粉末完全抖落進紙杯里，戲檸舟耐心地等了兩秒鐘，才將紙袋丟入一邊的垃圾桶內，扭頭抬起紙杯往飲水機的口子下面對:“真是太謙虛了，陳老師?！?/br>
    陳凡一個人大概不會被那群人玩得團團轉，但肯定不會很快，而且說不定在各種情感因素的影響之下，他最后能做出什么選擇也不是戲檸舟想去猜測的。

    “從前看懸疑片子或者是關于人性的故事，總會在善與惡中糾纏很久，每個天才和正義人士都好像在面臨這樣的選擇?！标惙舶央p手在鼻梁上劃了一下，眉頭狠狠地皺下又舒開，“我以為，你也是這樣的人?！?/br>
    水落在紙杯里的聲音在緩緩變化著，戲檸舟端著紙杯專心地接水，聽到后一句話沒能忍住，還是露出了笑意:“醫生，這種劇情太老套了?；蛟S以您為主角譜寫出來，才有可能做出什么資源吧?！?/br>
    “我不是?！标惙步o自己的定位其實相當精確，他冷哼一聲，把戲檸舟對他各種各樣的稱呼都忽略掉，“我在進入這個領域之前就知道，法律是最大的，不能有人情也不想救贖什么人。除開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來說，法律就成了最明確的東西?！?/br>
    騰騰熱氣從咖啡的平面冒出來，他把水一關，還有一小堆咖啡粉漂浮在水面上。青年又轉過頭去找勺子類的東西:“嗯，很清楚。像你這樣一邊蒙蔽自己又一遍說清晰的人，我倒是見過很多的?！?/br>
    “當然了，蒙蔽這種事情，有兩種。一者是通過一邊蒙蔽身邊的人來給自己做催眠和心理暗示，一者是自己已經被洗腦完畢了，又給身邊的人洗腦?！睉驒幹劭匆妷涸谝淮涡钥曜酉碌膸字Ц蓛羲芰闲∩?，彎下頭去拿勺子。

    “沒給你洗腦?！标惙怖溆驳夭黹_他那一套理論，戲檸舟的話如果在情緒不好的時候聽，很容易被帶入各種“歪”道理里面去，“我是你醫生，不是你是我醫生。我只是在辯解我的個人為人處世?！?/br>
    他攪動著咖啡，那濃郁又苦澀的味道徹底彌漫開來。青年坐回剛才的位置，把guntang的咖啡往身前一放，視線直對上陳凡。

    “你是醫生，病人沒有興趣聽醫生對他的個人為人處事辯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