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24)
幾個人站在一起本身就很著急了, 被戲檸舟這樣說便更加難堪, 但花庚那個案子基本上是靠著戲檸舟的推論破除的。這讓他們想廢話都得先憋著。 “那……老師的意思是?”實習生倒是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他的態度過分乖巧了,按道理能進入刑偵大隊里當實習生的都不會差到哪去,自然該帶著一份傲骨, 他身上依然沒有看到半點。 戲檸舟對這個案子根本就不怎么了解,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太久了,天天做個幻想家,只是拿腦子里最容易欺騙人的東西出來說事罷了。 “我沒有什么意見?!睉驒幹坌ζ饋?,溫和得如三月暖陽,“不過你們都推理出來的東西, 只是憑借一個錄音機就能夠斷定什么東西太草率了些?!?/br> 韓慶聽了這話尷尬得摸了摸鼻子, 朝梁仟站著的位置挪過去,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反駁他這“賊喊捉賊”的做法。 實習生跟著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嗯, 老師您說得對, 是我們有些草率。但是也沒有辦法, 我們看不出別的問題, 只能憑借這看似線索的東西想要提前找到下一個可能受害的人?!?/br> 青年看著他手上的動作, 手指攪著鋼筆, 還卡著一個本子,和剛來時候當筆錄的小朋友一樣一樣的。 “那你們現在是憑借著這個線索找到了?”戲檸舟從兜里找出一個泡泡糖,朝嘴里一丟, “在這個地方, 大半夜讓一群警察圍起來?” 夜風很冷, 再加上海阜這個喜雪的地方,車輪子都被埋了八分之一,這家門口擺了五輛警車,車頭湊在一起,車上的藍紅燈光一會兒印在墻上一會兒印在雪地上。 這是單獨的小洋房,和之前杰克死亡的那地方的格局差不多,但這里并沒有和它一起居住的同院人,甚至還有些亂七八糟的雜草,枯黃又可憐。 “……老師。我們剛來的時候這里的人的情緒很不對,而且我們也沒有辦法去安撫他,咱不可能隨時帶著鎮靜劑吧?!睂嵙暽谋砬楹苷x,他委婉又帶著一點屈求地問,“要不然,您看看?” 偵查到這里的原因其實并不是刑偵主動到訪,雖然他們有很強的技術可以控制一定范圍內的東西,但是要查清楚誰家有個錄音機每天在某個時候播放某段詩文,那是不可能的。 戲檸舟從他身邊繞過去,這棟小洋房已經很陳舊了,看外表的格式也不屬于很新穎的那種,但被重新刷過一次漆,帶著點氣派。 門是開的,有些刑警在里面,有幾個在外面,戲檸舟看著地上撒出來的暖光等,回頭瞥了梁仟一眼,再抬腳進了門。 屋內的暖氣很快將他包裹。 屋子就兩層,里面也是干干凈凈,中間沙發上坐著一個很憔悴的年輕人,他雙膝分開坐著,手肘撐在膝蓋上面,手指合在一起抵在鼻梁上。 “您好啊,先生?!睉驒幹坌χ蛘泻?,口中的泡泡糖完全不妨礙他的語言功能,青年很自覺地在男人旁邊的地方坐了下去,用眼神示意讓那些嘰嘰喳喳的人閉嘴,“我打擾到您了嗎” 這個年輕人的頭發有些淺,導致戲檸舟第一反應他應該是個混血的華人,但當這個人抬起眉眼后這種想法被打散——他八成是個純粹的本地人。 “沒有,沒有,抱歉,我狀態不太好……”年輕人吸溜了一下,胡渣戳著他的指腹,高挺的鼻梁略泛紅,乍一看是個清秀的人,“您好您好,我是于百奕?!?/br> 挺罕見一姓氏,戲檸舟見他沒有伸手自然也不會主動伸出去,他眼神越放越溫和,那雙深藍色的瞳孔讓人一望不見盡頭:“很抱歉這么晚打擾您,但是可能這牽扯到一些特別的事件,我需要詢問您的一些問題可以嗎?” 于百奕轉頭朝樓梯上看了一眼,他實在太疲倦,那雙眼睛里都布滿了血絲,但很快他端坐好:“您請問,我沒事的。是勞煩您?!?/br> 戲檸舟的語氣變得更加緩慢,他的聲線本就容易讓人放松:“我們先放輕松,可以告訴我您最近疲倦和焦慮的具體癥狀有些什么嗎?” 于百奕皺了皺眉,還是沒做出什么反駁,他下意識地就去揉太陽xue,那刨開碎發的額角上長了不少坐瘡:“我會感覺頭暈腦脹,心臟壓抑難受……很難靜下來想事情?!?/br> 他是低著頭的,戲檸舟就不用刻意去偽裝他的眼神,只是把聲音放得很緩:“那您是否是這樣呢……嗯……感覺身體很疲憊?!?/br> 他漸漸把于百奕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年輕人的視線放在他那精致的右手上:“一種被各種情緒和壓力打垮抽空的感覺,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進入一種全身發軟的狀態?!?/br> 這里突然出奇地安靜,實習生看著都要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了,他小聲得不能再小聲地問:“老師還會心理學催眠術?這么快建立心錨讓對方融入狀態?” 梁仟偏頭斜眼俯視著這個家伙,眼神里帶了一點點警告??上?,實習生并沒有看見他的警告,還在小聲感嘆:“在對方不知情和最為疲憊的狀態下能夠獲得絕對信任,也是最佳選擇……” 實習生沒聲兒了。 戲檸舟收回剛才快速盯他的那一眼,繼續將語調壓住,實在太溫和,那剛才還很緊繃的年輕人忽然就放松倒在后面的沙發上了,意識似乎還模模糊糊的。 戲檸舟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心臟,然后從兜里拿出一支筆,在年輕人的眼前橫放,用手腕上下揮動鉛筆的尾部,看上去就像筆軟化了一樣:“你很疲倦,像踩在了棉花上,可是你記得你還有事情要去做,你記得你要為最愛的母親播放一段錄音……” “是,我要播放一段錄音……” 要把眼珠子瞪出來的不只是實習生一個,這里站著一大籮筐的刑警,沒一個敢說話的,就算手上記錄的筆都可以放輕了,生怕驚了戲檸舟的催眠過程。 “你看見了前面有你想要播放的那個錄音機,于是你走過去,它很安全,放在一個長三十厘米的正方形白色臺子上,你輕松地就能拿住它?!睉驒幹蹖⑹滞笊咸崃艘稽c,年輕人的手下一秒就伸出,虛空一握的動作好像真的在抓那錄音機的提手一樣。 “很好,你找到它了,現在你要為你的母親播放的是一段什么樣的錄音呢?你想了想,準備調動節目?!睉驒幹刍喂P的速度很合適,聲音緩溫,“是哪一臺呢?” “……對,到時間了,我應該給母親放的,是16v8的節目,是她之前喜歡聽的戲曲……”年輕人不可控制地緩慢道。 “……”聽見其中的兩個字,戲檸舟停頓了兩秒,又很快接下去,“很好了,你和母親都聽見了里面傳來還有些斷斷續續的聲音,可是你依然感到焦慮,你還有什么事情沒有做?!?/br> 和戲檸舟說的一樣,剛才還平緩的于百奕很快焦躁起來,他就算緊閉著雙眼,眉角也有可見的冷汗。 “不要著急,你總會找到是什么的,現在你可以放下錄音機,轉身去,你看見很多白色的花開放在身后,花叢里有蝴蝶,有你的父親和你的母親,他們很年輕,也很歡樂?!睉驒幹壅Z言的牽扯轉變,讓年輕人又安靜下來。 “……嗯,很歡樂?!彼?。 “現在請你告訴我,你能聽見你母親在花叢中哼的曲調是什么嗎?”戲檸舟將放在心臟上的手拿下,晃筆的手腕頻率降低,“她輕哼著的,音樂” “……哆嗦嗦啦……咪唻哆,嗦嗦啦嘻……” 實習生在本子上快速寫出“1556321,5547?!?/br> “你不再焦慮,你嗅到了親切的味道,你大概會追趕過去,你想要追上他們的步伐?!睉驒幹劬徰越K于多了一份急促,“可是你怎樣跑都追不上他們?!?/br> 安靜聽著的梁仟臉色一愣,他和在沙發上的青年對視一眼,大概受到了什么信息,青年將到了嘴邊的話掉了頭:“你轉頭發現,他們微笑著,在你身后互相挽住彼此,目光很柔和?!?/br> 年輕人一會兒急促一會兒放松。 “于是你跟著他們走,那片白色的花海越來越亮,你大概感覺自己是一條即將躍出水面的鯉魚,忽然——”戲檸舟的筆一停,另一只手打了個響指。 年輕人呼吸一緊,睜開眼睛,滿頭冷汗,喘氣不止,他的目光將近兇狠地轉過去看著戲檸舟。后者壓根不在意地攤手:“歡迎回到現實世界?!?/br> “雖然有些突兀和殘忍,但是很感激您十分配合調查的態度。希望我的作為不會給您帶來什么困擾?!睉驒幹鄣哪抗庠谶@個屋子的擺設和幾個物品上停留了一下,“畢竟……失去老伴的母親,還需要您這個兒子做好足夠的準備啊?!?/br> 年輕人是感覺全身比較輕松了,也許是另一種心理作用,他又抬頭去看了看上面的樓道:“我想請您能不能也為我的母親做一下像這樣的心理治療?” 戲檸舟感到驚異又好笑。 “我想不太可能成立,但是去看看您的母親應該還是能做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