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虞(35)
戲檸舟將那莫名出現的情緒隱藏進記憶里, 他想要伸手去碰碰女孩的臉蛋, 對著她的面孔終究還是沒有伸出去,他將雙臂折在膝蓋上,頭枕在臂彎:“這么冷的天,你一個人出來賣花?” 女孩搖搖頭:“不是的, 我是出來拿花的, 并沒有準備賣出去,是因為剛剛不小心撞到了哥哥,為了表示歉意,爸爸說這個時候可以給客人一點優惠,哥哥你可以提前買我的玫瑰花喲?!?/br> 她說著將舉著的花籃放下, 直接擺放在雪地上, 女孩伸出手在里面拿了一只看上去最小最不好的花骨朵:“哥哥,你看, 不然你要這支花吧?我給你一個便宜的價格, 送給你喜歡的人, 好不好?” 這模樣真有幾分當小老板的感覺, 戲檸舟搖頭, 微笑著拒絕:“抱歉啊, 小朋友。我沒有錢來買你的花,也不需要你的道歉了,天這么冷, 快回家吧?” “啊不行!爸爸如果知道了會懲罰我的, 這只花我送給哥哥了, 哥哥你拿去吧,不需要錢。哥哥一定是想要送給漂亮的jiejie,嘿嘿,那我可是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情呢!”女孩強硬地將花塞到戲檸舟的臂彎里,然后蹦蹦跳跳地從人群里消失了。 戲檸舟準備站起來,眼前忽然的發黑使得他的身體險些站不穩,他手中拿著那朵玫瑰花,花上傳來了實在讓人不是很喜歡的味道。 恐懼。 莫名的。 耳畔忽然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他一個踉蹌差點再次跌倒在地上,青年的臉色忽然變得青白,手里的紅色玫瑰花掉落在雪地里面,頭頂上剛才傾瀉而下的恐懼在一步一步擴大,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東西。 雙手捂著耳朵兩側,想要阻絕這聲音,他站著,藍色的瞳孔極度放大,緊緊盯著周圍過路的人。 好像是在看我。 為什么都在看我? 是在盯著我嗎? 青年痛苦地蹲下,記憶的大片混亂和空缺在那鋼琴聲中傳送,仿佛身邊走動的人群都停了下來,他們或兩個或三個地結伴而行,一個捂著嘴在說什么,另外一個又用手指著他在說什么,好像所有的人都在指責他。 ——【去死啊,你該去死?!?/br> ——【你怎么還不去死……】 ——【你這個殺人犯,該去死??!】 他什么話也說不出,聲音卡在喉嚨里,像被即將審判的沒有任何辨認權利的人,被綁在十字架上,用火燒死。他抱著頭,捂著耳朵,再一次想把這讓人討厭的叮叮咚咚的東西趕出去。 身邊的人好像越來越多了,他們捂著嘴似乎在說什么,他們的眼神里都是鄙夷和憎恨,他們是想要做什么,或者……是想要他做什么? 是要讓他死去嗎? “不、不是……”蹲在雪地里的青年眼底里滿是絕望,他全身顫抖,不停搖頭,雙手捂著耳朵,金色的發絲攪在了手指間,冷汗直冒。 旁邊有路人發現了這個不對勁的青年,一個同樣金發藍眼的外國人和他的女朋友停了下來,他看了看自己的女友,將手中提著的東西遞給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青年。 “hey……are you ok?”外國人有些胖,他動作緩慢地蹲下來,將頭低下去,眉毛揚起堆出很多抬頭紋,似乎想要確定這個蹲在路中央的青年是不是不舒服,他還略微往下俯了一點。 青年因為他忽然觸碰自己的動作抬起頭來,沒有預料中的眼淚,也沒有滿臉的痛苦。他那雙漂亮的深藍色眼睛里面沒有任何光亮,充斥著讓人窒息的絕望與恐懼。 他長得真漂亮。 外國人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眼神,他被青年忽然抬頭的動作嚇得縮回了手,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女朋友,女朋友是國內人,她抱著一堆東西站著,并沒有看清青年的模樣。 “怎么了?” 啊……好像那些看不清面孔的人忽然停止說話了,他們離開了剛才站著的地方,所有人好像又恢復了正常。 沒有。 并沒有。 所有人都行走著,但他們還是回過頭來,對著他指指點點,說著那些他聽不見的話。 外國人見他動了動慘白的嘴唇,似乎要說什么,聲音太小了,剛想要湊過去聽,就忽然被一股力氣推開。蹲著的青年嚇得面目慘白,他推開他,伴隨著一聲低喝。 “滾……” 青年神智有些不清晰了,亂七八糟的畫面在他的眼前交叉,那些看不清面孔的人,形體透明的人因為他的動作忽然停止了交流一樣,隨后,無情的嘲諷和惡毒的嘴臉一個一個像潮水一樣撲到他的身前。 “滾……滾啊……” 青年跌跌撞撞地撥開人群,胡亂地挑了方向,朝人群稀少的地方跑去。而他剛剛蹲著的地方,好像那一圈透明的人都圍著他,沒有人追過來,他們對著他的背影指指點點,嘴臉上有得意、有莫名的快感、有興奮、還有他辨別不了的表情。 啊,好累啊。 為什么在哪里都有他們,好像這個城市的任何東西都會在他的身邊指責他一樣,可是他沒有做錯啊。 他是殺人了。 殺了很多人,利用很微妙的手法,讓他殺的人,想要抓他的人一點也找不到。 他是不是應該感到高興? 眼前好模糊啊,根本看不清路。 好冷,雪像刀子一樣落在骨子里。 殺人了。 但他沒有做錯。 從來都沒有。 前面的路搖搖晃晃,他好像從最光亮的地方跑了出來,那些想要抓住他的手都應該被砍掉,那些說著話的人也應該被拔掉舌頭,砍去腦袋,被放在罐子里,丟進誰也看不到的深淵里面去。 那最光亮的地方已經看不見了啊…… “噗——” 衣服擦在雪地上的聲音,青年跌倒在雪地里面,徹骨的寒冷從四肢容進心里,那些恐懼的感覺再也無法壓制,從離光亮最遠的地方一寸一寸地將他包圍。 他的身體一直在顫抖,瞳孔沒有焦距地左右看了一圈,他從雪地里面爬起來,找了最偏僻的地方跑去。只要往最狹窄的地方跑,往沒有人的地方跑,就沒有人可以發現他了吧…… 雪很大,落在他金色的發絲上,有些化掉順成水滴落下來,有些則壞脾氣地堆在他的發頂上。他看不清前面是不是有人,他不敢伸出手,害怕被發現,只要留他一個人就好了,一個人。 一個人。 會不會就沒有那么恐懼了? 梁仟將頭上的雪花都拂過,左右看了一圈,一個金色頭發黑色外套的身影隔著很遠一閃而過,男人瞳孔一縮,隔著很遠的距離朝人群內擠去,他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忽然刺激到了青年,但是心中的忐忑幾乎將他湮滅。 那副神情,是他。 本就不會跑遠,這個地方和城市的中心隔得很近,人群多,人少的地方也就只有那段巷子。男人長腿一邁,撥開來來往往的人流,朝剛才發現那身影的地方跑過去。 你怎么了? 男人的額頭上浸出許多冷汗,原來不常變化的心跳很快很快,他判斷出最有可能的道路,往那些地方跑去。 這里很相比比較安靜,剛才那地方的音樂和嘈雜的人流都被隔離去了一大半,他雙手被捏出青筋,指甲在手心里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跡,神經被繃到臨界點。 在哪…… 在哪…… 男人的腳步在雪地里面快速地轉換,聲音并不大,他轉了一下身體,將手臂搭在高高的黑色巷墻上,身體借助力道往上翻,很快蹲在了滿是雪的墻上。 在哪…… 梁仟墨色的瞳孔陷得極深,他在身前身后不停地看,在每棟墻之間的空隙掃過。男人將自己心中的感覺平復下來,眉毛皺得死死的,冷汗順著自然卷的黑發滑下來。 看到了。 男人將自己從黑墻上借助力道跳下來,他看見全身顫抖的青年在死胡同里奔跑,忽然蹲下,將自己埋成一小團,隔得很遠,他看不清他的神色。 梁仟走過去,心中剛剛壓抑的著急混著怒火升起來,他快速靠近青年,低頭就想捉起他的手腕,沒想到被對方激烈而敏捷地躲開。 “滾……” 想說的話全被他眼中濃郁的絕望壓了下去。 他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不顧青年的猛烈掙扎,他將瞳孔渙散的青年狠狠地抱住,青年身上的寒冷卷著寒風將身體冷得很徹底,冷入骨髓。 但他知道,他在顫抖,整個瘦弱的身體都在顫抖。 “沒事了沒事了?!蹦腥舜筇崆俚穆曇舴路鸫媪四切┯憛挼匿撉偾?,他將漸漸安靜下來的自己緊緊抱在懷里,灼熱的溫度幾乎要將他燃燒。 “我在?!?/br> 他說。 青年忽然安靜下來,像一只破布娃娃被男人擁在懷里,他的瞳孔里面充滿了絕望、恐懼,但是他沒有辦法。 梁仟感覺到懷里的人動了動,然后做了一個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動作。 青年的瞳孔還渙散著,他小弧度地拉了拉梁仟的衣袖,然后顫著聲音說。 “梁仟,你知道嗎……” “我好害怕?!?/br> “真的好怕?!?/br> 他非人般精致的面孔上爬滿了絕望,梁仟的呼吸和心跳在一瞬間仿佛被人揪在一起。 ——他哭不出來。 就算是再難過害怕傷心,他的眼角沒有一滴淚水。 不是不想哭。 ——是哭不出來。 ※※※※※※※※※※※※※※※※※※※※ ——萬更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