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16)
董聯幾乎將腰彎成了九十度, 滿屋子的尸臭和其他排泄物混合的味道叫他也微微變色。少年卻依然淡定地站在滿是尸體的屋子中央, 抬眸細細觀察整個屋子內的布局。 聽從上面的吩咐,少年對他問的這些所有的問題他都選擇忽視,也從來不去細想,為什么一個少年有太多太多哲理上的問題。 “殺人者……”戲檸舟的眸子半瞇, 看著吊在整個房間里高矮不一的塑料袋, 里面裝著那些顏色都差不多的尸體碎rou,“是一個人,并且是在同一時間殺的這些人?!?/br> 之前想著住的時間不久,戲檸舟向來也是個薄情的人,對于這些突然死掉的人或者被害者的離去是沒有多大感觸的, 盡管這些東西被放在了他的房間, 他也可以“寬容”地認為,不過是小朋友的一些“惡作劇”罷了。上一世作為殺人者的他來說, 甚至帶有隱隱的期待。 但是現在不同了, 這個小朋友所準備的“惡作劇”已經對他的作息安排造成了影響, 視覺上也有不少“沖突”。作為戲家的“最佳繼承人”來說, 這些東西是不是足以讓年輕人心中發怵呢? 如果太過平淡, 那也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董聯低著頭, 一雙藏在鏡片后的眼睛帶了陰沉,想著昨天手機上收到的上層消息,又用余光看著少年沉穩的步伐, 心情沒來由的煩躁。 “出去就說戲家的那位‘小少爺’過于‘弱不禁風’了些, 在房間里見著了不太干凈的東西, 壽宴上又受了涼,病了?!睉驒幹蹞崃藫崮切е湍伒乃芰洗?,又看清塑料袋里的臟器。 董聯其實不懂為什么這位主第一次的時候沒有發出這種命令,反而等到第二次而做出這種抉擇,他猶豫著開口:“可是先生,您這次回來正遇到戲老爺子的審查,若是在這個風尖口上說病了……” 病氣傳給正在做壽的老爺子,豈不是封建社會里的一種忌諱? 戲檸舟耐心極好地轉頭,看著這個心中有太多話卻不敢說的人。不得不說他身后的那個組織培育出的這條狗著實不嚴謹。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我可以認為那是小孩子的惡作劇。對此不屑一笑繼續收拾東西是我性格所在。但是這種事情有了第二次,那本質上的東西就不一樣了——這說明著本就不是巧合的一切,不管對于小孩子那讓人有些驚訝的禮物,還是對于初回本家的我。有了一次又有第二次,一次可以說明他是無心打鬧,二次卻足以證明肇事者的用心,他的目標在我,不在其他人?!?/br> 戲檸舟顯得漫不經心,全然沒有將這些“幼稚”的把戲放在眼里。這種作為沒有威脅力也沒有任何掩飾意,而是專門給他帶來一個“驚嚇”而準備的,可惜了這位收禮的主的反應不走正常套路。 “更何況……”少年將眼神調整得清明如鏡,看上去竟還有幾分不經世事的童真和他這個年紀本該有的憧憬,“像我這樣剛回到本家來,沒有任何底氣,扎根不穩的嬌氣少爺,遇到這種事情難道不應該被嚇得生病么?” 戲小少爺的身體不好,在六年前就已經稍有流傳,那些從小和他在一起訓練的人多少也看得出。那個時候剛重生,還不能很好地控制性情和殺念,一身戾氣帶著給旁人的印象除了少話清高之外,還順帶了一項孤僻。 只是…… 董聯聽了這話抬頭看笑得一臉溫柔的少年,全然不覺有什么所謂的“沒有任何底氣”、“扎根不穩”、“嬌氣少爺”和他沾邊。 戲檸舟環視一圈后將眼神放在了木檀柜子上,他輕步走過去,漂亮的手指放在柜子下面的抽屜上,輕按一下抽屜彈出,等看清了里面的東西后又稍舒一口氣,將里面的白瓶子放入袖口再關上抽屜。 “先生的藥可是要用完了?” “還好?!?/br> 戲檸舟低頭看了看瓶身,指腹在上面摩擦了幾下,然后長舒一口氣:“這次的事情不太簡單,我在戲家待著的時間不會太久,既然你們知曉,自然其他人也知曉。若是有人有心這樣做,就是計劃好了在我在本家的這段時間內所要弄出的幺蛾子。那么在沒有弄清楚對方的目的之前,我們都處于一種危險階段?!?/br> 戲家是個虎狼之家,警察那套放在這里可能就只有官司上一錘定音的命。其他的暗涌骯臟都只能被表面的清流掩蓋,只有靠自己去弄清楚,弄好了便可人上一人,弄不好只有命死無跡。 這種潛在的規則就算是戲家的小少爺也沒有辦法逃避。 “對于這些事情我大概也有幾個眉目,趁著你對外稱我生病的時間,我獨自找個茬兒去看看那些東西。死的人是本家的,殺的人也是本家的,總不能放一只狼在身邊有被隨時咬一口的危險。這些東西你應該分得清輕重?!?/br> 董聯知道兩邊總該分出人,戲家和外家不知道有多少人瞪著大大的眼睛盯著小少爺的一舉一動。 “知道?!?/br> 戲檸舟看他難得松口的樣子不屑勾起嘴角,但隨即想到新派來的人很快要頂替這個軟柿子,不管是誰都對他不利,總歸是要在宴會結束前找到個由頭參與案子,這樣偷雞摸狗的日子著實叫人心煩。 這也是他來參加老爺子宴會的原因。 少年沉著臉色將周圍的東西再看了一遍后,很快走出了屋子,丟下一句讓董聯盡快收整的話便抬步去了后院。 小少爺剛回戲家不久便生病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帶著戲檸舟本就不是很好的臉色,就連梁仟也跟著信了。他不是很了解少年,自然也不清楚他的心性究竟成熟到了哪種恐怖的境界。 戲檸舟想著剛剛過去一天的開場,后面會越來越忙,他的這個身份是不得已要在每一場上出席的。索性找了由頭在當晚就走到其他地方去查看。 “無事,我只是在這兒站站。許久沒有回來,甚是懷念?!睉驒幹坌Φ靡荒槣睾?,話卻是說得絲毫不走心。那個看守門口的小侍女很快紅了臉,第一次見小少爺笑,不知道美滋滋到什么地方去了。 得到默許后戲檸舟從門口向后退了幾步,閉了閉眼睛,低沉地呼吸一口又抬起頭來,看著這宅子最忙碌的一扇門口。 是夜,并無月光,微雨,撐傘。 溫單沒有找到的消息被文檠等人封鎖得很好,因為是小姐身份,又持有名角,大都是不敢造次又怕躁亂的婢子。文檠等的意思是在出戲前找到人再好不過,找不到也可一拖再拖,總會想辦法找到機會。 反倒是這種沉穩的計破讓戲檸舟起了疑心。 溫單大概是死了,而且尸體應該是他回來第一天就放在屋子內的東西,帶著讓他受驚嚇的心理,同時也多了幾分不可一世。 這小少爺被嚇了兩次,第一次沒事可能還有些忌憚,但若是第二次就生病了,只能說是第一次在故作淡定,雖然不排除第二次放的假消息,但誰都看得清戲家的幾個有繼承資格的人在擺弄身份,若非實在無法,也不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說病了,給老爺子的壽誕上染晦氣。這樣想來自會傾向前者。 只可惜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戲檸舟不是局中之人,也沒有那什么“本就是我的東西”的想法,他從不在乎什么繼承不繼承,董聯背后的組織夠養他在生活上一輩子奢靡無憂。老爺子也不是計劃里估計的那樣死板封建。 但誰又會想到這樣“病弱”的小少爺披著件墨色長衫,摘掉了假發美瞳,帶著無框的金邊眼睛,撐著傘站在這訓練營的門口“享受風情”? 戲檸舟的氣息漸漸放松。夜里戲班子訓練營的人還是很多,讓人難以呼吸的壓抑帶著整個戲家的年輕一代都相互競爭,若不是戲檸舟曾放話從此再也不上戲臺,他也是得在里面辛勤訓練的年輕人之一。 腦海里忽然想起小時候的那個小姑娘,說是小姑娘,卻要比他大幾歲。溫單是老爺子唯一的外甥女,帶著疼愛自然也多幾分,老夫人走了之后,為了不讓這小小的女孩受苦,是當寶貝一樣接回本家來寵著的。 卻不料溫單的演戲天賦很高,帶著一副天生就可以唱戲的嗓子,老爺子也起了把她培育成花旦的心思。所以到最后,那些什么放縱孩子們夢想的話都喂了狗。很不巧的是這個比戲檸舟大了幾年的小表姐性格嬌縱,正是戲檸舟向來看著不舒服的那種人。 剛重生不久,戲檸舟整個人都仿佛帶著一種殺念。戲家沒有給他派心理醫生這種概念,甚至連小少爺可能有精神疾病的觀念都沒有。原本戲母有些懷疑,看著那個時候的戲檸舟伶俜、孤僻、冷淡。做母親的提過一次被大怒的老爺子駁回后便再也沒提,也是考慮著孩子本身對心理醫生強烈的抵觸,也沒有再說話。 其實那個時候的戲檸舟在精神方面是最薄弱的時候,帶著隨時都可能崩潰的心理,任何一個高能的人都能看出這個小孩兒的不對勁,發現其反社會人格并治療。雖然西婪本身也是心理醫生,但是重生之后被自我放縱出了前世壓抑太多的東西,是最好剔除的時候。 只可惜前幾年被戲家保護得太好,等到戲檸舟已經可以控制自己的時候,已經晚了。 也是如今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少年心理上的極度……扭曲。